她循声而来,静静地看着哭红了脸的小女圭女圭,像是挣扎,又像是胆怯地伫立片刻,才缓缓伸手抱起她。
“对、不起,你不要哭……”
小女圭女圭哭慌了,终于盼到温暖怀抱的怜惜,小小手掌揪握住,便怎么也不肯放了。
小小指头缠握住她的小指,那么依恋,像是怕被她遗弃般握得好牢,她的眼泪无预警地一滴滴落下,和怀中婴孩混成一片。
“对不起,我不是、不是存心要抛弃你……真的,对不起……”
自从回台湾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流泪,释放出心底沉积的巨大悲伤。
她自己也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明知道那有多痛,她怎么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来伤害她的孩子?
一瞬间,她似乎醒了。
在这世间,她还有责任、还有眷恋。
在人生最晦暗的那一段,小小指掌的抓握看似脆弱,却蕴含巨大力量,揪紧了她心底最后一块柔软角落,让她不至于随波逐流,在命运的洪流中灭顶。
她无论再累、再晚回来,一定会去抱抱她的孩子,看着孩子安稳的睡容,然后便能挺直腰杆,面对下一个明天……
那时,对人性已经极端不信任的她,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情上的负累,尤其是来自于他的感情,只会让她对宁馨愧意更深。
她和她的母亲,联手毁了宁馨的世界,她绝不可能心安理得地与他在一起,于是他只能退开,用冷言讽语相对,让她心里好过些,不至于觉得对他太过愧负。
那并不难。
毕竟他这辈子还没被女人抛弃过,这对他的男性自尊是挺受创的,要配合演出并不是太困难的事。
怨是有那么一点怨,气她太轻易放弃他,但要他放她自生自灭,他可办不到。他总是与她同进退,在旁人看来,那是瑜亮情结、互不相让,但是她真正想做的事,他几时没成全过她?
他是她的后盾,替她撑起一半的重量。
那从来就不是竞争,不是掠夺或报复。
一开始不懂,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他不相信聪慧如她,会看不清这一点。
他以为,她身上背着的包袱总会有卸下的一天,他只需要等,耐心地等她还清了那些她认为她亏欠的,然后就能无债一身轻,用最真实的自己回头来寻他,真心地拥抱他。
但是他错了,她内心的愧责已然根深柢固,她走不出来,也没有勇气伸手握住他,只因为他是宁馨想要的人。
因此,他势必得做些什么。如果他永远只是在背后默默地等待,无论等多久,他永远等不到她,他不甘心这辈子只能拥有她的心,却不能光明正大地在阳光底下牵她的手,告诉全世界她是他的。
所以,在小冬儿四岁那年,她坐稳公司大位,而他搬离夏宅,抽离她的生活。
所以,在小冬儿七岁这一年,她誓言永不相依,而他远调海外,彻底地离开她的视线。
作出这样的决定,很冒险,但是他必须让她看清,没有他的人生就是如此。
七年,也够了,要真欠了宁馨、欠了夏家什么,也该还清了,他不能永远无底限地宠坏她。
这一次,他会要她心甘情愿,自己走入他怀里。
如果不能……那也足以让他死心,彻底放弃她。
他的爱情很绝对,若要,就是拥有完整的她,身与心的占有,否则,他宁可全盘放弃,也不要握牢她的心,却永远盼不到她的人与他共偕白首。
第9章(1)
农历年将届,夏宁馨找了一天约家人一同去逛街,采买新衣。
“我没空,你们去吧。”夏以愿头也没抬,埋首在各式报表中。
年关将近,她只会更忙,没有所谓的假期。
丫头,上!夏宁馨以眼神示意。
姐会对所有人摆脸色,绝对不会摆到小冬冬身上去。
收到!
宋冬临挨了过去,扯扯她的手。“大姑姑,把拔再过一个月就要回来了,我们去买礼物送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好不好嘛!”
提到那个名字,她神情动摇了下。
长久以来,她似乎不曾为他费心准备过什么,始终都是他无止尽在付出……
也许是细心替他挑件衬衫,也许是领带、围巾……这样,真的能让他感到开心一些吗?
见她一迳沉默,夏宁馨加把劲说服。“好啦,姐!你每天都在忙公司的事,都没有时间好好犒赏自己,想想自己需要什么。”都不晓得他们旁边的人看了会很心疼啊!
“我没什么需要——”
“不管啦!”没等她说完,两人左右各拉一边,硬是将她由书房拉离。
于是,一个小时之后,她就站在人来人往的百货公司里了。
“这件?”夏宁馨顺手拿起一套衣服,往身上比了比。
她皱眉。
“那这件?”
眉头皱得更深。
“还是这件?”
脑神经彻底绷断。
“夏宁馨,你真的是服装设计师吗?”好可怕的品味。
她再也看不过去,大步上前,自己动手替她们挑。
夏宁馨抿紧唇,硬是咽下滚出喉间的串串笑意。
她终于知道冬冬小时候,宋大哥为什么会对这种游戏乐此不疲了。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冷漠的人,要博取她的注意真的一点都不难,只不过要用点小技巧,然后就会发现,其实她很在乎。
对了!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以前怎么从来没想过,原来宋大哥这么了解姐姐,随便一出招都能精准地挑动她的情绪,从无虚发。
如果不是观察她极深,怎么会有这样的能力?一个人,得放多少心思在另一个人身上,才能了解她比自己更多?
可是他们明明很不合,一见面就吵架……
问题是,唯一拿她有办法的人也是他啊!
另一道声音小小反驳回来。
说不出的怪异萦绕心口,又无法具体形容出个所以然来,那种感觉就像有根羽毛在心底搔弄,却抓不到正确位置止痒一样烦躁。
“夏宁馨,你发什么呆?去试穿。”两件衣服被塞到她手上。
“喔。”暂时甩开纷扰的思绪,夏宁馨拿了衣服进试衣间。
换好衣服出来,夏以愿正在与人谈话,看来应该是遇上旧识了。
这也没什么,姐姐在商场上认识的人本来就不少,但是她神态看起来为什么有一丝紧张?尤其看见她从试衣间出来后,整个人更是僵硬得不自然。
她忍不住多看对方一眼,那是个金发碧眼的美女,应该是在国外读书那段时间交的朋友吧?
女人指了指她身旁的小冬冬,嘴巴滚出一声英文。
她没有姐姐聪明,从小读书也没有姐姐那么强,破到不行的英文勉强只能对上几句日常问候语,尤其是正统的英国腔,速度太快、距离太远,她没有办法听得很清楚。
看见她走来,夏以愿三言两语打发掉对方,一手牵着冬冬,拉了她快步离开。
“姐,刚才那个人——”
“不认识,认错人了。”
是吗?
她是单纯,但并不是笨蛋,她知道她没说实话。
到底姐姐极力想隐瞒的是什么事?
这道疑问,梗在心里头数天,然后就在某个一同吃早餐的清晨——
夏以愿一如既往,一面替孩子抹果酱,并出言提醒。“小冬儿,你还有五分钟,今天最后一天上课了,别迟到。”
女孩迅速饮尽杯中鲜女乃,讨好地冲着她笑,她则是摇摇头,抽了张面纸替她擦拭嘴上的“白胡子”。
当!就是这个光——
一瞬间撞进心房的恍悟,令夏宁馨惊吓地重重放下杯子,无视鲜女乃溢出杯缘、溅上桌面,她整个人被眼前的事实震慑得不能动弹。
眼前这幅画面……她怎么从来没发现,简直像是——一对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