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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容 第26页

作者:楼雨晴

“我的丈夫……人呢?”

“死了。”他顿了顿。“他要我来报讯,我说不出口。”

她闻言,闭上眼,泪如泉涌。

他担心她哭得厉害,站不住脚,上前扶她,却教她挥开手,跌跌撞撞避着不让他碰。

他看着落了空的手,很平静问她:“你要我走吗?”

原是想照料她这一生,可她若不允,他也不能强赖着令她痛苦。

“走?”她昏昏沉沉仰眸。

他不是她的丈夫,他们之间的一切便叫悖德偷情,她背叛了丈夫,失了贞洁,这在村子里是要被乱棒打死的,更别提……他甚至不是人。

可悲的是,有再多的理由,她这个头还是点不下去,她已经离不开他。

新婚丈夫是媒灼之言而来的,她还没能更深入与他相处,便失去了,这三年多来,真正与她在一起的是他,真正疼她惜她的是他,替她劈柴打水、同甘共苦的是他,与她一同领略男女欢愉的,都是他……

她——爱他。

尽避他不是她的夫婿,她还是爱他。

她该怎么办?她完全没了头绪。

她没说要他留,也没开口要他走,于是他还是留了下来,等她作好决定再告诉他。

白天,他还是上山打猎,劈些干柴回来,而她也仍是那个娴静持家的好贤妻,归来时仍有热腾腾的饭菜可吃。

一天,又一天过去,她始终没有开口要他走。

有时,夜里太想念她的温度与柔软身子的触觉,他张手拥抱,她僵了僵,却没再推开他。他亲吻她时,她闭眼落泪,于是他想退开,她却紧紧抱着他。

“别……用这张脸。”她没有办法,对着丈夫的脸孔被另一个人占有。

只要不是这张脸就可以了吗?

于是,他撤了仿容术,让她看见他化身成人时的样貌。

“很……好看。”她抚着他的脸,哭哭笑笑。

他已经无法分辨,这样究竟是快乐或伤心。

对他而言,这件事仍是无比欢快,但是对她而言,已经不是纯然的愉悦。她只是要求,别在这时用她丈夫的脸,没拒绝他的求欢,笑着落泪,在欢愉中痛楚。

人类的情绪太复杂,他不懂,只知道,无论他待她多好,她都快乐不起来了。

“告诉我,你的名字……”

“没有。”他没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

于是,她唤他湛寒。

他有一双深潭般清湛的眸子,一记寒凉淡漠的性情,她总是这么喊,他也总是知道那是在叫他。

直到有一天,他们的事被村民发现了。

有人指证历历,说她在夜里与不知名的男子交媾,有悖妇德。

她没有为自己辩驳任何一句话,她失贞失德是事实,无话可说。

事情沸沸扬扬传开了,为导正村子里的风气,终于请出村长制裁。

那一夜,她问他:“湛寒,你懂得什么是爱情吗?”

“爱?”他困惑,却也无心思考。他明明是要她跟他走,为何她却净问他不懂的话?

“是啊,你不懂,你不是人,没有感情,不会懂……”所以才会以为,一张脸便能取代一个人。

她悲哀地笑了。“你知不知道,人究竟有没有来世?”

“有。”终于,有一个他听得懂,也答得了的问题了,他很肯定地回答了她。

她点点头。“那么,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如果有来世,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她不后悔,只是太痛。

她为了他,违背礼教、违背自小以来灌输的妇德,成了失贞失德的女子,承受着对亡夫的愧疚,可是,那个她不顾一切去爱的男人……不爱她。

她不要再爱一次、再痛一次,一个不懂爱、不能爱的对象,她宁可在这一世割舍得干干净净,永远与情爱绝缘,也不要再错爱了他。

她开了口,要他走。

于是,他只能依她的意离开,可是他没有想到,村民会这么对待她,人类对贞节为何看得如此重,竟要以命相抵。

他极后悔,当时应该坚持带她走,即便她再厌恶、不想看见他,他都该坚持的。

回到山林间,他再也找不回最初的平静淡然,脑子里想的满满都是她,忘不了,也无法再潜心修行,于是他再度入了世,寻着转世后的她,心上莫名的惶然疼痛这才止息下来。

转世后的她,是大户人家庶出的小女儿,嘴巴笨、人也不够伶俐,不懂讨人欢心,总是被父亲嫌弃,连个婚配都无人替她盘算,伤心落寞地在小宅院里孤孤单单地度过一生。

他想了又想,去求文曲星君,替他抄了一千册古书,为她求来下一世的聪明才智。

那一世,她才冠京城,众人总说可惜了身为女儿身,否则必是状元之才。

女儿家嘛,终究还是得求个好归宿才实在。

她是嫁了好人家为妻,为夫婿持家,将生意愈做愈大。然而,却换不来丈夫真心的疼惜,在她面前,连男子都逊上一截,莫名的自卑与压力使得男人无法坦然面对她,只爱外头婉媚似水的佳人。

她独守空闺,夜夜泪眼望月,凄凉独唱白头吟。

绝智有何用?只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啊!

还有一世,她是邻村闺女,自小指了婚,可偏生貌丑,教人退了婚。她总是望着村长女儿绝色的姿容,欣羡着。

他去找注生娘娘,替树公花婆捏了一千只胎魂,换来叶容华这一世的美貌……

他还替月老绑过一千条红线,交换她一世的好姻缘,陪司命之神下了一千盘棋,换她一世的好命盘……

才貌、家世、姻缘……所有能想得到的,他什么都为她求过了,却怎么样也求不来她真心的笑容。

直到后来,他才懂得,她望的不是村长千金的美丽,而是嘴角幸福的笑容。千年以后,他再也不求了,他将自己送到她面前。

什么都没有,只有他。

她笑了,这一回,真真切切地笑了,牢牢拥抱他。

她爱的这个男人,就算她不美、不聪明、没有好家世,他仍不离不弃,坚决守候,这才是她一直想要的幸福。

他终于明白,费尽心思求来一切亦是枉然,幸福,并不能藉由人为操纵而来,一切取决于心,从心而至,方能得到最大的安稳,让幸福踏踏实实落满胸怀。

他懂了,足足花了一千年。

番外之二——最初之前

当他还只是一条稚女敕小蛇时,他以为,这一生就这样了。

女孩花了银两,将他从弄蛇人手中救出,放生于山林间,笑笑地告诉他:“下回小心些,别再教人给抓住了。”

他记住了她的笑。

懵懵懂懂,竟也开始了修行之路。

悠悠晃晃三百年,当他再次遇上那个有纯净笑容的女孩,是在一个大雷雨的午后,女孩随父亲上山采药,避雨在他栖息的山洞中。

那一日雨下得好大,雷光闪闪,附近生灵迅速走避,连百年树公都被劈成了两截,可山洞内的他没事,因为女孩,他逃过了雷劫。

最后一回,他已修行千年,一般灾劫于他已无威胁,偏偏那一日正值端午,他体力正虚,居民放火烧山,他至半山腰时,已几乎撑不住人形。

女孩便住在半山腰上,她又救了他一回。

他认得女孩的气息,她的灵魂很干净,靠近她很舒服。

她原以为自己救回的是俊朗少年,可在他连日昏迷当中,几度无法维持人形,教她瞧见了。初时是惊吓的,后来他清醒时,她已能神态自若与他相对。

他伤好离去之后,念着女孩恩泽,暗地里为她劈柴打水,猎些山禽野味放在她家门口,再悄悄离去。

直到女孩出嫁为止。

却不知,从那一日起,他的形影早已烙入女孩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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