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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拼图 第11页

作者:凌淑芬

嗯?郎云把“一手车讯”放低一些,端详她。

叶以心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给他一个礼貌的浅笑,垂首继续看。

郎云不得不佩服,她在很短的时间便适应了自己的困境,还很能自得其乐。虽然他得承认自己也非常不满意,因为他喜欢看她坐立难安的样子。

两个人干耗到下午时分,她自动自发进厨房去,又变了一堆美食出来。

郎云吃完香Q有劲的面疙瘩,回自己房间绕了一圈再转出来,打算改变策略。

“看了半天杂志也很无聊,咱们来玩点游戏,打发时间。”他回厨房里拿出一个大汤碗和一罐发温的啤酒,再把方才挖出来的两颗骰子往碗中一掷,当啷!七点。

太久没玩,技术退步了。

“我并不感到无聊,谢谢。”她安之若素地坐回原位,拿起第四本“国家地理杂志”。

当啷!十点,手感渐渐回来了。

“我很无聊,所以你必须陪我。”

“我不会玩那种东西。”她头也不抬。

“很简单,就是比点数大小而已,不过要加个赌注才好玩。”他继续丢掷骰子练习。“这样吧!每一手的赢家可以提出一个问题,输家必须老实回答。”

“我宁可看书,谢谢。”她礼貌地回答,开始浏览这一期的目录页。

杂志被人抽走,她叹了口气,对上那个挑眉看她的无赖。

“我是主人,而你寄人篱下,所以你得听我的。”他说得非常理所当然,完全没有罪恶感。

看来不接触、不谈判、不妥协的方法是行不通了。

“我不想玩这种赌博的游戏,你没有其他更静态的选择吗?”叶以心的眸中露出一丝烦躁。

“只是比个大小而已,怎么能算赌博?我先来。”他自顾自丢下一把骰子。六点,真惨!“换你。”

叶以心拗他不过,只好万分勉强地接过来。强迫这样娇雅娟秀的女人陪他“赌博”,实在是一件赏心乐事。

三点,她的手气更背!

“好,我先问。”郎云拉开啤酒罐,仰首罐了一口。“谈谈你的家庭状况。”

“这不是一个问题。”她提出抗辩。

“好吧!我修正问话方式。”反正他们时间很多。“令尊从事什么职业?”

“他是个牧师。”她回答得非常勉强。

“牧师?”他呛了一下。“传教的那种牧师?神职人员可以结婚吗?”

“神父才不能结婚,牧师可以,这是基本常识!”叶以心横他一眼。“还有,你的问题已经结束。”

“抱歉,这是我第一次和如此神圣的职业产生接触。”他喃喃道,掷下第二把骰子,九。“我很久没去过教堂或寺庙了。”

“我相信。”她皮笑肉不笑地掷出下一把。十一点。她赢了。

“请。”他端出百分之百的绅士风度。

叶以心看看骰子,再看看他,来回看了两三次,竟然想不出来要问什么!她什么都不想知道啊!

“你对我总该有一丝好奇心吧?”郎云哭笑不得。

他刘海底下的疤痕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个伤还痛吗?”

“这个问题昨晚已经问过了!答案是:不痛,谢谢。为了表示我的宽宏大量,我免费送你第二个问题。来吧!”他摩擦双手。

这男人简直在给她出难题,叶以心又想了好久。

“那……有没有什么后遗症?”结果仍然是昨天问过的。

郎云啼笑皆非。她可晓得,有多少人想借着这个大好机会从他身上套出各种消息?

“除了偶尔的偏头痛和一些小小的混乱之外,没有太大的后遗症。”

“什么样的混乱?”她终于露出感兴趣的样子。

郎云摇摇食指。“问题结束,掷骰子。”

这一把他赢了。

“令堂是做什么的?”问完爸爸,换问妈妈了。

“家庭主妇。”她用四个字搞定,直接取骰子。

郎云先抢过来。“不行,家庭主妇有很多种,有那种提着菜篮到号子看盘的菜篮族,也有那种在家相夫教子的标准型,令堂是哪一种?”

“你刚才又没有说答题应该详细到何种程度。”

“那我现在补订。”在她二度抗议之前,他举起一根修长的手指。“新规则对我也适用,这样公平吧!”

叶以心根本不想同意,事实上,她连这个游戏都不想玩。

“她年轻的时候学过插花,所以我父亲调到各个不同的教区传教时,她便在当地免费开班,教导妇女如何插花,学习一技之长。”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

她只是一个寻常的“插花的”,长得既不迷人又不懂得讨他欢心,真搞不懂他为何对她如此好奇。

“你的插花技术就是令堂传授的?”他啜了口温啤酒,对这种恐怖的味道皱皱眉头。

“也是也不是。问题结束。换我。”她掷下去。

十点,赢面已经够大了,他却掷出一把十二点,硬生生将她压倒。

“什么叫做『也是也不是』令堂教的?”郎云把最后一口啤酒灌完,往垃圾桶一丢,空心得分!

她叹了口气,“在我十岁那年,我父母和教区里的一对父女去隔壁村子探查土石流的灾情,没想到中途遇上意外,一车四个人都丧生了。那位被留下来的寡妇收养了我,当年她就是和我母亲学插花的人之一,所以她再传授给我,等于让我学会了我母亲的技术,只是不是我妈亲自教的。”

答题的详尽度让他非常满意,下一把她总算赢了。

“希望我不必等上十分钟才听见你的问题。”他挑了挑眉,这回先到厨房拿回一罐可乐,给她足够的时间酝酿一下。

“你刚才说的『小小混乱』是指什么情况?”这一次的问题,她倒是不必想上太久。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他试喝了一口,虽然还是甜得恶心,但是温可乐比温啤酒好多了。“刚出院的头一年,我有严重的记忆协调问题。例如,我可以告诉你开车的所有步骤,甚至亲自示范给你看,但是我却记不起来自己上一次开车是什么时候。或者,我可以告诉你如何写一篇英文作文,单字、文法、句型构造等等,但是我想不起来是谁教我英文的。”

“为什么会有这种状况?”当她认真的时候,她的眼眸会变成一种深邃的暗褐色,看起来神秘而悠远。

“大脑就像一块磁碟片,那场脑部手术虽然把我从昏迷中拉回来,可是把我的磁区整个弄乱了。”他再喝一口可乐。“『记忆』不只是把资料储存在脑子里,还包括我们如何提取它出来使用。我的情况就是提取宝能发生障碍,只能提取一些『语意式』的记忆,无法处理『情节式』的记忆。”

“我不懂。”她的柳眉纠了个小结。

“『情节式』的记忆就是指跟特定时空有关的资料,『语意式』则是指一些知识性的东西。例如有些失忆症患者虽然记不起自己的过去,因为他们的大脑时间表出现错乱,但是他们仍然知道车子要怎么开、饭要怎么吃、英文要怎么说,他们的生活技能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那你已经完全复原了吗?”关心的神情让她显得极为温柔。

“大致上复原了,我甚至可以告诉你那场让我变成植物人的车祸,以及留在我大脑里的各种感觉。”那种肌肉撕裂的感觉,筋骨断折的疼痛,碎玻璃刺入体内的尖锐,和无边无际的黑暗。“不过有些记忆片段仍然会次序颠倒,例如我一直说不准,我和弟弟到底是谁先学会骑脚踏车。”

她盯着那个浅色伤疤,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来。在他额头前方两公分,手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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