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弄不清楚。
难道是年纪渐长的关系,所以渴望起安定?
又或者无关乎任何事,他所在意的仅是一个小女人?因他脑海中翻掠的每个景象,无论在什么时候、在哪种场景,都留有一抹纤细的身影……是不是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便是他的依归?
她是他所谓的“家”吗?
杯中的暗红液体颤动了动,钟爵面无表情地瞥了眼自己持著酒杯、不太稳的右手。
他在发颤?
这感觉说实在的有些诡异,诡异到近乎滑稽。
如果她不是他的“家”,为何德国的MOTO赛事才告一段落,他就按捺不住想冲回她身边?更不会下了机,回来丢下行李,在这充满她气味的空间神思迷滞般地东晃西晃后,结果仍是抓了摩托车钥匙,驰向有她的所在。
今天去店里,只是很单纯地想快些见她,至于看到她之后要干什么,他其实没多想,更没料到一向认真的她会早退,为了他。
将杯子又一次凑近双唇,他徐慢啜饮,含住温醇的红酒品尝。
眼睛依旧离不开她。
离不开,那就放任吧。不需要约束,尽情去欣赏她的身段和美好。
他默不作声地斜倚在门边,看著在厨房中忙碌的小女人。
傍晚时分,他载著她离开“COOLME”,两人在回家的路途上绕到旧市街的大市场里,买足了晚餐所需的几种食材,也在熟识的酒商那里添购了两支不错的红酒。
娇小的身子穿著水蓝色的围裙,谭星亚把新鲜的罗蔓、莴苣、番茄和小黄瓜都洗净了,调著柑橘油醋酱,跟著把起司块和火腿切丁洒在上头,几分钟就完成一道清爽的沙拉。
主菜是牛小排,已在平底锅里煎得滋滋作响,她小心看顾著,知道男人喜欢约七分熟的牛排,看时间差不多了,她关掉火,把煎得金黄且微带血红的肉一块块挟起,放在白瓷盘里,又把煮好的马铃薯块、红萝卜和玉米笋等几样蔬菜沥干水后摆上,淋了一大匙她特调的牛排酱。
大功告成。
她端著盘子旋过身,看见他眉宇间的深沉。
微怔,她眨眸笑了,淡淡说:“我以为你会泡泡澡。”
先前他把在大市场买的东西提进厨房后,就被她赶进浴室去了。
他身上嗅得出风尘仆仆的气味,麦色脸庞看得出疲惫,因为眼角、眉间和唇边的细小纹路有加深的倾向,眼白隐约漫著红丝。
明明累了呀!
他下了飞机后也不先回来好好休息,还跑去“COOLME”找她,有时真弄不明白他的逻辑。
“我肚子饿了。”微沈地丢出一句,钟爵喝完杯里的酒,朝她走去。
“别一直喝酒,晚餐弄好了,可以吃——呃!”谭星亚呼吸暂停,男人突然倾近的身躯散发出熟悉气味,那是她玫瑰沐浴精的味道,在他肤上似乎格外的好闻,混入男人的性感,带著让人不自觉要吞咽唾液的撩情绮思。
他的脸在放大,慢吞吞地放大,眼珠深幽幽的……他、他要吻她了吗?
下一秒,她手中分别端著的两只瓷盘被取走。
被取走也好啊,不然她会端不住,因为四肢百骸被烘得发软,心跳也都破百了。
突然间,压迫感顿失!
咦……谭星亚迷茫地眨眨眼,怔怔地看著那高大身影转而背对她,走离,把晚餐端到长窗边的白色橡木桌上。
唉,丢脸啊!
她瞬间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会错意,整张脸不禁爆红。更教她羞于面对的是,其实她一直在等著他的吻,从今天见到他的那一刻开始,就暗暗期盼,只是多年来被动惯了,她做不来主动出击、积极争取的举措。
像急著要掩饰什么似的,她轻垂粉颈,好忙碌地收拾流理台,把剩余的食材收妥,把砧板、刀子等器具归位放好,把平底锅搬到洗碗槽里,然后又想把适才用来烫蔬菜的不锈钢锅端到水龙头底下。
火虽然关掉了,锅中约八分满的热水温度还很高。
“别碰!”略绷的男嗓在她耳后陡响,脚步声踩得又急又重。
“啊!”好烫!
钟爵的阻挡依旧慢半拍。
忙乱间,谭星亚忘记使用隔热手套,才抓住兵子的两只“耳朵”一提,立即痛得她惊呼。她赶紧放开,里边的热水还因此溅出一大滩。
钟爵迅速横过一只粗长臂膀,把她挌挡开,没让洒出的热水溅到她。
二话不说,他扳开水龙头,把她烫著的小手拉到水底下猛冲。
“我没事,我、我只是有点烫到……”觑到男人线条绷紧的侧颜,脸色奇黑,谭星亚粉颈后的寒毛微竖,连忙又说:“不过现在不烫,真的!真的不烫了!”
避她真的不真的,钟爵仍紧抓著那只女敕手没放,直到他认为够了,才关掉水龙头。
然后,她的指被他一一摊开检视。
柔荑落入他修长且厚实的大手中显得异样秀白,烫著的地方殷红著几块,即便冲了水还是清楚可辨。
“只是红红的而已,不痛的。”谭星亚胸口一阵柔软,觉得有义务必须对他进行安抚。她腮畔仿佛也被烫著,晕红两片,跟著反握了握他的粗厚手掌,嘴角轻翘。“肚子饿了不是?该吃饭了,东西凉掉就不好吃了。”
严峻的目光终于从秀气的十指间挪开,改而望进那双清瞳。
顿了三秒后——
“家里有消炎软膏吗?”他没责备她的不小心,只是臭臭的脸还没怎么回温。
稍愣,她点点头。“……有。”
“搽完药再一起吃饭。”
“好。”其实没那么严重,但她还是温驯应声。
锐利的棕眸深湛了湛,他又静默一会儿,丰唇淡嚅。“你是我的。”
因为是他的,所以不许她弄伤自己。
男人的语气低柔,吐出的话却专横得很,他像是说习惯了那样的话,而她似乎也听惯了那样的言语。
她眉眸宁和,神态依旧恬静,唇角的翘弧不落,好轻地回应。“是。”
下一瞬,她的指尖教他吻住了,男性的热唇沿著柔润指月复一路吮吻,连绵软手心也逃不过,玉肤染遍了他的唇温。
她是他的。
他独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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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关系自然却又微妙。
绝非一般的朋友,普通朋友间的交往不会如此“深入”,他们拥抱、亲吻、肢体交缠,像情人那样熟悉彼此的气味和身体,进入与包含,驰骋与倾泄,在上维持著极亲密的互动,但他们似乎也不是情侣。
她是他十八岁那年,在日本赛车场上赢来的一份奖赏。
那场二轮赛事办得极为隐密和粗糙,跟SBK国际赛半点边也沾染不上,却是日本关东地区两大黑道组织为了争场子、争势力范围所订的比赛。
他被迫代表其中一方出赛,那是他崭露头角的辉煌一战。
最后他胜出,帮所代表的组织赢来大块的利益划分。
狂欢庆祝的那一晚,一名十四岁少女被人架进他休息的和室……
从此,命运转折,像是偏离轨道,又像是终于回归正途。
十四岁的她与十八岁的他,人生自此交结,毫无预警地切进彼此的命中,她是穿插在他命里的点缀,而他则是她活著的重心。
她是他的。从来,她就不曾怀疑过这句话。
不觉被物化,也不觉得丧失女性尊严,那一年倘若无他,她相信自己的人生将会扭曲到一种难以想像的境地——
她想,她会属于许多男人,甚至是女人。老天要是仁慈一些,说不定她能成为六本木、银座、歌舞伎町等高级俱乐部的“公主”,在风尘中卖笑、卖身,打滚一辈子;如果运气不好,也许会变成染上毒瘾的流莺,她有可能堕胎无数次,永远搞不清楚谁在她身体里留种,她四肢可能满是针孔,然后颤抖抖地乞求每个路过的男人,求他们光顾她破败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