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老板娘!”阿山一见到她,踉跄跌撞奔来,在距离她不到几步的地方又腿软跪坐下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板娘!大事不好了!”阿山脸色铁青,握住陆红杏攀扶他的手臂,额上净是热汗,足见他赶路赶得多急多慌。
“红杏坊倒掉了?”陆红杏直觉问。
“呃……没、没有呀。”阿山愣了愣,才回道。
“那就没什么大事不好的啦。”对她而言,最惨的事莫过于范寒江与她绝交,第二件事就是她好几年的心血“红杏坊’倒闭,让她老年没得依靠,除此之外,天塌下来也不会先压死她,没啥好烦心的。
她现在正要去面对“最惨的事”,没空理睬阿山。
“不是的,老板娘!红杏坊还没倒没错,可是就快啦!”阿山急呼呼扯住陆红杏的衣袖。
他这一嚷,陆红杏攒眉回首。
“说清楚一些,什么叫‘就快啦’?”她的红杏坊生意挺好,在铜鸩城里找不到几家竞争敌手,加上她可是头一个在城里开租书坊的店铺,是元祖,招牌响亮亮的,没道理她才没守在红杏坊几天,贪恋她美色的客人就全跑光。
“咱们家对面开了一间更大更豪华的范家租书铺,将咱们的生意抢去一大半!”
“范家租书铺?”陆红杏嫌恶撇撇嘴,“不会这么巧,是我心里想的那个范家吧?”那个将她休弃不要的前婆家。
“就是那个范家啦!他们前两天开业,我们铺里的客人马上少掉一大半,小豆子冒充租书客人到新书铺去探虚实,发现他们不但租书的价钱比我们还要低,连铺子里招呼客人的姑娘都比咱们家年轻貌美——疼疼疼,老板娘,疼呀!”阿山的耳朵被狠狠揪住。
“你的意思是我不年轻不貌美了?”想找死就对了?!
“不不不不不,你当然年轻当然貌美,可是范家人无耻,咱们家是以质取胜,他们是以量取胜,连西街大宅的董员外都改往他们家去……老板娘,你快回去看如何对付他们呀!”阿山从狗腿到义正辞严。
“好吧,我先去办正事,办完就跟你回城——”
“老板娘!还有什么正事比这事儿更大更紧急的?!”店铺都快被别人给拚倒了呀!
“有,去问范寒江喜不喜欢我。”
“这算什么正事啦!”阿山听了差点晕倒。什么跟什么呀,这也算正事?!
“当然算,这攸关我的幸福美满——啧,都是你啦!我刚刚累积很大的勇气,跟你一说完话,那种一鼓作气的勇敢消散一大半了!”陆红杏真想抬起纤足踹阿山几脚泄愤兼壮胆。
“伯父喜不喜欢你,用眼睛看不就清楚明白吗?”
“那你说,他喜不喜欢我?”听阿山说得好似真有那么一回事,陆红杏螓首一偏,美眸一眯,等阿山给答案。
用眼睛看就清楚明白?她就是不明白才会心慌意乱呀!
“这……”阿山搔搔头,迎向陆红杏的瞪视,再搔搔头。“……我也不知道,好像有那么一点,又好像没有……”
“当然不喜欢,绝对不喜欢,压根不可能喜欢。”
接连三句再笃定不过的句子代替阿山回答了。
陆红杏挑眉抬眸,正好对上手里握着竹帚准备出来洒扫门前街道的小栀子。
“这几句话,我要从范寒江嘴里听见才作数。”就算那三句话将她的自信一拳一拳打得支离破碎,陆红杏还是挺直腰杆子堵回去。
“你明明知道大夫那种性子,他就算再怎么苦恼再怎么厌倦都绝不可能说出这种话!你根本就是想借着这一点继续赖在这里不走,对吧?”小栀子知道范寒江也喜欢陆红杏,可是他觉得陆红杏和范寒江一点也不相配,像范寒江那样的儒雅男人,身边当然搭着刘家小泵娘才顺眼,两人味道一样,一儒一柔,陆红杏嫁过人又是个泼辣货,范寒江只是一时被她那种艳俗的美貌给迷惑,对,就是这样!
“你不知道你昨夜的行为举止让大夫多烦闷吗?他不过是不好意思对你明讲,你自己还分辨不出别人眼底的鄙视,未免太不识相。”
“我说过,我要从范寒江嘴里听见才作数。”陆红杏才不要在这边听小栀子的挑拨,她知晓小栀子不喜欢她,也不奢望能从他嘴里听见几句好话,她闪过小扼子,踩着矮石阶要进药铺前庭。
“大夫去刘姑娘家用膳,没瞧见门上挂出休诊的木牌子吗?”
这句话,将陆红杏最后一丁点勇气都击碎了。
他……在听见她说喜欢他之后,只急着想去找刘家小泵娘用膳?
这还不够清楚吗?
她看着休诊的木牌子良久,突然觉得牌子上的字变得好陌生,她念不出那几个字,甚至觉得一笔一画的墨字正一块块拆解开来,再重新组合,化成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我讨厌你。
“老板娘……你还要等伯父回来吗?”阿山心里当然是急着想催陆红杏回去,毕竟他们在红杏坊工作好些年,对红杏坊有着深深的感情,不能眼睁睁看它越来越危险,但在这节骨眼上,陆红杏心里挂念着范寒江,又能有多少心思放在租书铺上?硬绑她回去恐怕也只是绑着了一具躯壳而已。
“不等了,我们走吧。”陆红杏回得笃定。
“可是……”
陆红杏弯唇笑了,说了句“没什么好可是的”,才缓缓转向小桅子。
“我知道他有许多话是放在心里不说的,也许我逼着他问,他也只会回答我模棱两可的答案,他不想伤害人,也不想将他自己陷于难地,我明白他的个性。你告诉他,我喜欢他,我对他有,那不是想当他乖侄媳的,而是我想要光明正大的挽着他,跟每一个人说‘他是我夫君’的。我已经再也没有办法压抑,我无法只满足于伯父侄媳妇的关系,你教他不要为难,如果真的不喜欢我,就不要再回铜鸩城来,要是回来了,也不要来找我,这样我就会懂他的意思,他就不用觉得必须当着我的面拒绝我而感到尴尬,我也不会缠他或是找他。”
“你这样说,大夫一辈子都不会再去找你的!”小桅子恫喝她。
陆红杏笑得更深。
“如果这是他的答案,我会接受。”
小栀子一时之间愕然得不知如何回应,只能瞠着眼,看陆红杏与阿山坐上马车离开。
后来唤回他理智的,是范寒江。
“小桅子,红杏回来了吗?我刚到曲府想去接她,天香说她早先就离开曲府,我没碰到她,人呢?”先前听到小栀子说陆红杏一早便跑出府去,他自是无法安心,毕竟曲府有天香在——别看天香外表清纯无邪,骨子里全是腐的,陆红杏要是被带坏可就不好了,所以他一心想去将陆红杏带回来,顺便跟她好好坐下来谈谈她昨夜说喜欢他的事,不过却与陆红杏错过了。他到了曲府,天香挥手驱赶他,要他快点赶回来,否则将一辈子遗憾。
“……”
小栀子润润干哑的喉,不想说与想说的念头在两相交战——要是他装做不知情,不将陆红杏的话转述给范寒江知道,那么范寒江就不会急呼呼去找陆红杏,在铜鸩城等不到范寒江的陆红杏就会死心,然后范寒江会娶进刘家小泵娘,药铺就会有一名娇滴滴似的柔花媳妇,想起来就觉得远景好美丽……
至于为什么他喉头好痒,好想将陆红杏的话一字不漏都使劲说出来,他自己也模不懂,觉得像有几千几万只蚂蚁在他喉间钻动,只要他说了,才能连带将那些扎喉的小家伙给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