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一定舍不得,所以要你将未婚妻让给他?”
“大概是这样。”范寒江颔首。
“大夫……你不会是因为这样才至今未娶吧?”这等于是家人与情人的双重背叛。
“当然不是。”范寒江看出小栀子的想法,笑着摇头。“我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思安,她出嫁时,我并没有太多感觉。我知道她心里埋怨我,恨我没有争取她,我弟弟生前如此,我弟弟死后亦然。这么多年过去,我对待她的心境从来没变过,我也才明白,我真的没有喜爱过她,我甚至于看不起她的认命,更看不起她将发生在她身上的悲剧源源本本加诸在另一个女孩身上,想到这里,我无法原谅她,更……恨起她来。”
他无法忘记他是如何严词告诉范丁思安,冲喜是无稽之谈,质问她为何不信任他这名大夫,偏偏要将范进贤的性命赌在毫无根据的可笑奇迹上!
范丁思安哭着、求着,说她只剩下进贤;说她什么都没有了;说她不能放弃任何可能的希望。
他冷着声音问她:万一那个嫁进来冲喜的女孩如同你一般,如何是好?
范丁思安却说,那就是命,谁也怨不了谁的命。
满溢出来的嫌恶充塞在他胸坎间,甚至化为血液,流窜全身。
他嫌恶范家的空气,范家的一切,更嫌恶无力改变范家人做下决定的自己。
他主动要求,冲喜的人选,必须由他来决定,他要选择一个不再将悲剧延续下去的女孩,一个绝对不会被困死在传统囹圄里的女孩。
如果没有那个女孩,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想再踏进家门,可是他挂心她,想着她孤身在范家会遭人欺负,担心她过得不好,他留在范家,是为了那女孩,一直到她被范家休弃,他才终于能完全放心,离开了铜鸩城。
他可以不再回来的,却仍为了那女孩,一次又一次地踏上归途。
他以为那是亲情,但在其他人身上,他吝啬给予,
他以为那是关爱,但却又比关爱更炙烈些。
“栀子……我好似……喜欢上一个人了。”范寒江突地幽然一叹。
小栀子瞪大眼,怎么也没料到前一句还在说着往事的范寒江竟倏地冒出这句感叹,隐身在门后的陆红杏比小栀子更吃惊,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范寒江……有喜欢的人了?
“大夫,你怎么忽然这么说?”他在范寒江的药铺里算算也六、七年的时间,从不曾听他说过这种话,也不曾见他与哪名姑娘家相熟,莫怪他要愕然了。
“因为我也是忽然才发现。”迟了十年。
“忽然呀……那表示是最近的事啰?”小栀子扳指数着这几天范寒江见过的姑娘。药铺偶尔会出现几名清秀小丫头来捉药,这当中最容易让男人喜欢上的,大概就只有那一位了。“是巷尾刘家的小女儿吗?我猜一定是她,她在我们这条巷里可是最美最美的姑娘了。喔喔喔——难怪她上回来捉药,你还特别吩咐我加一味药下去,那味药可不便宜,你却白白送她了——大夫!这是好事呀!”他乐观其成。
“刘家小女儿?”哪一位呀?一点印象也没有。
“你要是喜欢她,最好赶快上门下聘,否则你可得跟一大群的男人相争了!”呵呵。
“原来……这就是天香想跟我说的秘密吗?”陆红杏背靠在门墙边,觉得浑身力气教人一瞬间抽空,她若不依靠着什么,恐怕就要跌坐在地。
真是个幸运的姑娘,她陆红杏费了十年的心力,仍无法胜过一个突如其来的她……她总是奢想着总有一天范寒江会开窍,会懂得去喜欢人,结果这一天真的到来,等到的人却不是她。
奇异的是,她没有伤心大哭,或许她早就明白这辈子与他是无缘,只能当伯父侄媳,所以当事实明摆在眼前,她反倒松了口气。
原本就不会属于她的人,失去了,她更能痛痛快快觉醒,因为单方面的追逐,好累。
当知道自己不再有希望,已经摔落谷底的心,再也不会更难过,不会因为他好久好久不来看她而沮丧,不会因为目送他离开而暗暗哭红了眼。
人就是有了贪想,才会在失落里翻腾。
“也许,是该回铜鸩城去了……”陆红杏旋过身,挤出笑容鼓励自己,要自己勇敢跨步继续走下去,抬头挺胸的。
天,不会因为失恋而垮下来。
说来容易做来难。
白天,她必须对范寒江维持往常的态度,说说笑笑,在他的带领之下,吃遍玩遍银鸢城的特产,当她吞咽着难以入喉的雪花糕时,明明尝不出半分的甜香,她仍要笑着说好吃。
夜里,她躺在陌生的房里,在与他身上味道一模一样的药草香气间,睁眼到天明。
她矛盾的想走,又矛盾的想留,总是少了一只推手助她做下果断决定,让她犹豫不决地卡在原地,无法动弹。
“……而且我好担心跟他开口说要回去,他只回我一句‘一路上小心’,再跟我挥挥手道再见,我一定会忍不住哭出来的……”半点也没有想留她,这种刺激会让她十天半个月无法从沮丧里爬起来,。
“什么?”正在帮人诊脉的范寒江听见坐在一旁的陆红杏嘀咕声,完全弃病患于不顾。
“我在自言自语而已,伯父。”她露出甜美的笑靥,待范寒江放心转回去继续看诊,她脸才又垮下来。
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疯掉的。等一下送走患者,她就开口说要回铜鸩城好了,这一次要下定决心——
“栀子哥,范大夫在吗?”
“呀,刘姑娘!在在在在,大夫看到你来一定很高兴!”药铺外正在扫地的小栀子声音听来很亢奋,才一说完,人就跑进来,满脸春风,直朝范寒江眨眼,“大夫,大夫!刘姑娘,是刘姑娘!”上回范寒江说了有喜欢的人,但他努力追问,范寒江只是叹气,也不说明白,所以他还是笃信自己的猜测没错!
郎有情,妹有意哦!
“你请她稍坐,倒杯茶给她。”范寒江正在写药单,并对病患交代一些饮病的禁忌,挑冗回了栀子一句。
“刘姑娘,抱歉,大夫在忙,你坐一下,我去倒茶给你。”小栀子已经将人视为未来的大夫夫人在伺候了。
“不用麻烦了,栀子哥……”
“一点也不麻烦。”栀子快手斟满茶,并将桌上那碟陆红杏吃没几块的甜糕借花献佛端给刘家小泵娘。
“谢谢你。”刘家小泵娘被安排坐在陆红杏对面,与陆红杏目光交会时,她温柔颔首,精雕细琢的小巧脸蛋的确美丽。
她美得不俗艳,像朵清丽小白花,性子也仿佛温驯可人,这种女孩八成拥有在大街上看到野狗被马车辗毙都会哭上三天三夜的软性子。陆红杏在心里头想着。
原来范寒江喜欢的是这样的女孩……也难怪她完全无望,因为两人差别太大了,要她陆红杏拿出这种随时随地都要男人呵宠保护的表情,一刀劈死她比较快啦。
“刘姑娘,换你了。”范寒江以为刘家小泵娘是要来看病的,所以送走前一名病患后,招手要她坐过来他对面才方便诊脉。
“不是的,范大夫,我是来道谢。上回你给我的药方子,我爹喝了几回之后,身子好了大半。我、我亲手做了些草稞,想拿它当谢礼……”刘家小泵娘从手提的竹篮里端出草稞。
“你不用客气,这是我份内事,没道理还收你的谢礼——”
“我想吃草稞。”陆红杏插嘴道,她想瞧瞧这个被范寒江爱上的姑娘还有些什么长处,如果那姑娘才貌兼具,输给她,她还比较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