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传言,红杏坊的所有雇员也都有耳闻,听久了,也麻木了,只不过有另一种传言,已经在红杏坊里流传数年,而这个,是外人所不知道的部分——
下了几个时辰的雪,将小园子覆盖掉大半,枝桠上没有绿叶,雪花披在树梢,将树丛染成一株株雪白,冷清里别有风味。
只是,冷呀,尤其是雪融时,那种透骨的寒冷,让谁也无心欣赏小园子的美丽雪景。
红杏坊的美艳老板娘陆红杏正抱着好几件暖裘缩在小火炉旁取暖,她怕冷,只要天气一变,她可以放下租书坊的生意不做,抱着小火炉一整天不动,真使人怀疑她是不是也被冻成冰人。
今天这种天候,是她的罩门。
“老板娘!老板娘!你伯父来了!”
屋外,小厮的通报声响亮。
原先半张脸蛋包在暖裘里的陆红杏瞪大晶眸,轰的一声站起身,甩开一件又一件的厚衣裳,迅速在房里打转,
“我的‘扫落梅裙’哩?还有那件薄衫,不!不要薄衫,找披帛!‘红绸帔’!在那边柜里!快找给我!”陆红杏一边指挥身旁小丫鬟,一边也没发怔地翻找珠宝首饰。
“老板娘,外头下雪耶……你确定要穿这样?”
“当然!”陆红杏抢过小丫鬟手里薄如蝉翼的衣裳,闪身到屏风后更衣,才月兑下一件,她就大大打了喷嚏——
“老板娘,会受凉的……”
“少啰唆,带我伯父去旁厅,别忘了要奉茶,让他等我,一定要等我!”陆红杏难得一见的手忙脚乱。
“喔。”
小丫鬟领命去了,陆红杏又连打数个喷嚏,
“好、好冷……”陆红杏抖着身子,可是一见到铜镜里出现一名婀娜美人,高束的腰裙长长曳地,若步过满园落花,裙榴拂扫而过,视觉上的美感更是不可言喻。腰裙束得高,自然衬出胸前丰盈饱满,加上诱人小肚兜的半掩半露,将一股娇媚毫不保留展露出来,手工精黹的红绸帔环住腰后,两端缠在双肘再飘逸垂落左右,踩起小莲步,摇曳生姿——只是这都是暖春时的打扮,在冬季里穿,实在不是人干的……
陆红杏可管不了那么多,美丽,是她此时唯一的要求,至于美丽的代价是高烧卧病,她都不在乎。
将自己打扮满意,她拖着扫落梅裙跨出房门,在第一阵冷风中差点当场冻毙!
“这么一丁点该死的风雪就想阻止我吗?I想都别想!”陆红杏咬紧牙根,加快脚步。天际飞雪又落,烙在肤上的感觉让她差点月兑口轰几句粗鲁话。
身体很冷,还好心窝口很热,一想到旁厅里等待着她的人,陆红杏觉得没有任何寒气可以阻碍她雀跃的脚步。
整个红杏坊的人都知道,只要“伯父”一来,老板娘的好心情显而易见,要是在这个时候犯些错,老板娘也不会多加责备,甚至会变得非常好商量,上回书坊里的进书小伙计将一整迭的书忘在门外,没料到遇上突如其来的大雨,将整迭新书都淋得湿糊,结果正巧遇到“伯父”来拜访,原本应该叉腰骂人、顺便再扣小伙计整月薪俸的老板娘却只是甜腻一笑,挥挥手上熏有淡淡花香的绢子,轻易放过小伙计,因为她正忙着捧着小酒坛,要去和“伯父”小酌谈心。
老板娘和“伯父”感情真好,真是个孝顺的好侄女——一这样想,那就大错特错了,任凭谁瞧见过“伯父”,都不会将这两个字挂在他身上。大伙还记得头一回见到“伯父”来访,直觉认为这个男人实际上应该是老板娘的姘夫,不过……姘夫不都自称表哥吗?哪有人故意将自己叫老好几十岁的?
后来才迂回明白,“伯父”是老板娘婆家那边的亲人。真稀罕,自从老板娘被婆家休离之后,没几个人还和她有往来,只除了“伯父”,一个外表看来年轻得不可思议的“伯父”,范寒江。
“伯父!”陆红杏不掩饰她的欣喜若狂,奔进了旁厅,露出她最娇艳的笑靥。
等在厅里的男人——范寒江听见她的声音,停下正准备啜茶的动作,回首,一张淡淡噙笑的年轻容颜与陆红杏交会。
第一眼,他就对她的穿著苦笑,瞧见她发际仍有未融的雪片,再瞧见她身上根本无法御寒的单薄衣裳,他不由得出声询问。
“红杏……你不冷吗?”
“不冷。好看吗?”即便身子正微微打颤,臂膀上的疙瘩也毫不客气地背叛她,正一颗一颗在肤上挺腰竖起,陆红杏还是努力想展示傲人的好身段,甚至悄悄将肚兜外罩的薄纱往下拉几寸。
“好看是好看,可是我看了觉得好冷。”范寒江身裹四件衣裳,再加上毛裘都还不能完全抵挡寒意,何况是穿着比他身上随便一件襦袄都要单薄的陆红杏,
他对着方才奉茶给他的小丫鬟轻道:“麻烦你去替红杏拿件暖裘过来,这种天气穿春衫,会着凉的。”
“不用了,我穿这样就好,我身子壮得很,谁叫你每趟回来都带来好多补药,我让你给补得身强体壮,就算只穿肚兜去玩雪都不会生病!”
陆红杏一面对小丫鬟使眼色,要她不准听范寒江的话,一面忍住冷到打哆嗦的声音,朝范寒江露出坚强的笑意。
“你什么时候回到铜鸩城的?”不想被逼着穿回厚重的衣裳,遮住她姣好诱人的身材,陆红杏干脆转开话题。
“今早刚到。”
“这一趟会停留多久?”
陆红杏与他并桌坐,挨他挨得很近——事实上她比较想坐他腿上啦,他看起来好暖和,抱起来应该很御寒——再替他将冷掉的茶水换掉,添上新的热茶。
“二十天。”
“曲府怎么会愿意放你休息这么久?”范寒江是曲府专聘大夫,虽然毋需时时刻刻到曲府上工,不过领人高薪,当然要让人随传随到,所以范寒江一整年的时间几乎都待在曲府所在地银鸢城,回到铜鸩城的次数屈指可数。
范寒江忽地静默下来,唇边笑意加深,笑起来不甚精明,反而带有一点朦胧。
有时陆红杏也不太明白他到底是笑得目空一切,还是笑得迷糊,只是当他笑时,她就跟着开心。
“这个嘛……曲府下人前几天染了种怪病,接二连三有长工和丫鬟倒下,高烧不退,我去替他们诊治,也开了药方,病是痊愈了,不过他们却开始上吐下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也许、大概……我下的药太重了些,然后曲府总管建议我好好休息一阵子。”
呃,听起来像是曲府总管对于他的误诊感到不满,所以处罚他禁业二十天吧?
“既然你有二十天可以休息,要不要在我这里住下?我这里有空房!”就算没有空房,她的闺房也很乐意商借哦!
“我回铜鸩城还有些事要办。”
“这样呀……”陆红杏的失望溢于言表,对喔,她都差点忘了,他还有一个“范家”可以回,那个将她视为克死夫婿的婆家……
“不过我可以来叨扰八、九日。”
“真的?1”陆红杏脸上的光彩又重新活亮起来。
“太久了?”
“不不不,太短了!你要是二十天全住我这里更好!我马上让人去将你的房间整理一下。春儿!快去快去!”
“是——”小丫鬟正要走,又被陆红杏拉到一旁咬耳朵,“安排那间紧连着我房间的客室,知不知道?”
“好。”这根本毋需特别交代,每回“伯父”来,不都是这么安排的吗?老板娘都不避嫌了,她们这种听令行事的小奴婢当然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