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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下) 第19页

作者:典心

贾欣惊得呆住了,老眼急忙在两道圣旨上游走,反复确认。

两道圣旨上,都印有皇帝印玺。不同的是,韩良手上那道圣旨,印的是当今皇上的印玺,而他手上这张印的,却是——却是——

他只顾着看皇帝写下圣旨,却忘了去看,皇帝盖下的,是哪一枚印玺。

胜负,已分。

贾欣蓦地双脚一软,跌坐在地上,温热的液体,再度湿透官服,清清楚楚的印在青石砖上,在场的人全看得一清二楚。

韩良走过来,亲自把颤巍巍的老人搀扶起来。“贾大人,假拟圣旨,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他硬话软说,兼容并蓄。“不过,我想,肯定是哪里有了误会,这事就到此为止,不用惊扰皇上了,您说好吗?”

贾欣颤抖不已,全身哆嗦着,说不出半个字,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不仅斗不过关靖,就连关靖的手下,都比他棋高一着,关靖的手下,到底还有多少深藏不露的能人?

眼看情势不对,追随贾欣来的官员们,走的走、溜的溜,早已全部逃走,此时此刻,就没有一个人去搀扶贾欣。

“来,派人送贾大人回府。”韩良吩咐着,让奴仆上前,将贾欣接走。老人年迈的脚步,印在石砖上,都是一个湿印子。

之后,他转过身去,在书房墙壁被撞出的大洞外,恭敬跪下。

“打扰主公书写了,我这就让人,将碎石碎砖收拾完毕,将墙壁补上,往日之后,属下敢以人头保证,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主公。”他伏地为礼,语气如旧,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阴暗的书房里,传来低声的笑。

“你逼得皇上下旨?”

“是。”

“那么,印玺呢?”

“是属下多年前就安排,在皇上身旁的人所换的。”

必靖又笑。

“这一招,很有趣。”

“谢谢主公谬赞。”

“韩良。”他的笔未停。

“在。”

“你终于能让我放心了。”

韩良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激动,却又迅速被隐藏。他再度恢复面无表情,直起身来。

“请主公继续书写,属下告退了。”他后退,转过身去,大步的走向关府的大厅,那里集聚着文臣武将,都在等待着他。

看着韩良离去,沉香心中的某个部分,也跟着松了。

她并不是担忧,韩良没能赶到,她与关靖会有生命危险,而是欣喜于韩良今日的表现,证实他足以独当一面,关靖肩上的重担,可以减轻不少了。

“沉香。”

她听见他唤着。

“怎么了?”她问。

“灯为什么熄了,快把灯点起来。”他说着,还低着头,试图辨认出素绢上的文字,眼前却只有一片黑暗。

终于,到了这个时候了。

她喉间一梗,来到关靖身边,温柔的捧起他的脸,与自己相贴。“对不起。”她轻声说着,泪水湿润了两人的脸。

必靖抹去她眼角的泪,安静了一会儿,他才闭上双眼,嘴角露出笑容。那笑,好苍凉、好苍凉。

“原来,不是灯熄了。”他没有怪她,反而将她抱入怀中。“我的双眼已经看不见了吗?”

“嗯。”

仅仅是一个单音,但是要出声,却让她连喉间都刺痛。

“以后,还能恢复吗?”他问。

她落泪摇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是吗?”他能感觉到,她摇头的时候,那柔软的、带着香气的长发拂过他的下巴。“那么,好吧!”他睁开双眼。

沉香抬起头来,看着他模索着,把笔放到她的手中。

必靖露出温柔,而鼓励的笑,轻声说道:“你帮我吧。”

沉香双眸泛泪,握住那支笔,在他侧身的时候,坐到他的怀中。

他的声音淡淡传来。

“须通八达之路,开东西南北大道,以利商运……”

她提着笔,照着他所言,一个字一个字的写,继续替他将这治国大策,逐一书写下来。

第18章(1)

来年,春暖花开时,贾欣病逝了。

三日之后,关靖也死了。

贾欣是惊惧而死,关靖则是暴毙而亡。

这个消息,震惊沈星江两岸,南国人惶惶不安,北国人举酒欢庆。

一时之间,失去两名重臣,年轻的皇帝不知所措,连续几日没有早朝,幸亏文武百官,一致举荐文士韩良,皇帝很快的下旨,封韩良为中堂。

一切,很快又恢复如昔。

南国依旧有两个朝廷,明的朝廷在皇宫里,暗的朝廷在中堂府,主事者,是中堂韩良。

然后,在春风中,凤城办了两场丧事,送走两位大官。

贾欣的丧礼,虽然办得隆重,但是门前冷落车马稀。

反观三天之后,关靖的丧礼,却十分简约,依照他的遗言,白烛两支,素衣一件,鲜花不要,木棺一副,不须司仪歌颂丰功伟业,只要四名亲信武将抬棺。

可是,棺木才刚出前门,就有文官武将,以及大队南军一路相随。

途中,人人肃穆。

韩良是主丧人,虽然已经身为中堂,但是他没有骑马,而是一步一步的,将关靖的棺木,送出了城,一直送到坟边。

那一天,阳光灿烂。

辟道上头,商旅遇着送葬的队伍,都会先行退让。

白色的队伍,出城之后远去,他的埋葬地,选在凤城之东,是一处风光明媚之处,后有苍山,前有清溪,能远远就眺望见凤城。

长长的送葬队伍,拖得很长很长。

路旁观看的人们,有的一脸木然,有的心里痛快,人群之中,一个娇小的女子戴着斗笠,也在静静看着。

站在她身后的男人,轻声而问:“怎么了?”

她转回身,告诉他:“没有,只是遇到关大人的送葬队伍。”

“是吗?”男人垂着眼。“这个丧礼,会不会太过盛大?”

“不会,很简单。”她说着。“但是,跟的人太多了,看这个样子,我们是过不去了,干脆绕点路吧!”

“也好。”

听见两人的对话,一旁的人在无意中转头,只看见那个小女人,小心翼翼的,搀扶着男人转身。男人的手中握着拐杖,在前方地上点啊点的,四周众人才知道,那男的是个瞎子,纷纷让路,先容这两个人过去。

等到两人一走,多出的空位,立刻又让急于看热闹的人填上了。

没有任何人,再多注意那一男一女的行踪。

女人扶着男人,回到了老驴子拉的车上,老驴子正嚼着草,女子也不催不赶,让牠慢吞吞的吃,随牠慢吞吞的决定,是要停,还是要走。

“那副棺,看起来挺重的。里面真的有尸首吗?”等到老驴拉着车,远离凤城后,她忍不住好奇的问。

他坐在一旁,笑容满面的回答:“有啊。”

“谁?”

“贾欣。”

她微微一愣。“真的?”

“韩良说,关靖多行不义,恶名远播,死后一定有人盗墓,棺里要是无人、无骨,恐怕会启人疑窦,容易生事。”

“但是贾欣不是几日前,就已经出殡了吗?”

男人又笑了。“韩良那个家伙,让人把他挖了出来,说这人罪孽深重,不值这么好的下场。不过,他大概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为恶人送葬。”

“难怪,他脸这么臭。”

“有这么多人送葬,贾欣应该死也瞑目了。”

“你不是最厌恶他?”

“所以,将来被鞭尸的,是他,不是我啊。”

这句话,让她轻笑出声。

男人的大手模索着,终于握住她的手。

“你的笑声,真好听。”

她的喉头紧缩,心儿发疼,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反握住他枯瘦的手,握得很紧很紧。

为了写那部治国大策,关靖几乎耗尽了所有心力,那些讨命的幽魂,在贾欣闹事之后,虽然少了许多,却并没有完全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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