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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 第24页

作者:典心

避家连连点头。“那就烦劳柳夫人了。”

一旁的大厨,听见两人的对话,也走了过来。“对了,柳夫人啊,您没来的那阵子,家里的干货刚好都用尽了。”他说道。

“怎没再补?”

“补了。”大厨露出懊恼的表情,虽然事关厨师尊严,却还是不得不低头。“只是,补的货色,都不像柳夫人先前挑的那么好。”

“那么,就得请大厨,跟我出去一趟,先去挑些干货了。”她浅笑着,用词遣字体贴入微,绝不伤人。

听了她的指示,管家吆喝着奴仆,快快去备妥轿子,然后亲自送画眉以及大厨出门。他站在门前,亲眼看着轿子远去后,才匆匆赶回大厅里,向主子回报去了。

赤阳城里,贩售干货的店家,大多集中在苍水街上。只是,画眉另有熟识的店家,能提供上好干货,却不在这条街上。

偏偏,今儿个不巧,刚好碰上她熟识的店家一旬一日的公休,她只得先吩咐轿夫,把轿子停在苍水街外,再跟大厨以及两、三个奴仆,徒步逐间逐间的挑选。

苍水街上店家极多,贩售的东西也不少,除了菇类与海味这些干货之外,还有各式南北杂货、干果、茶叶、香料等等。当然,也少不了五谷杂粮。

气候炎热,她又有着身孕,采买干货时,虽然不需弯腰,都有店主将干货送到面前,但是走了一段路,她也开始有些吃不消。

瞧见她略显疲倦,体贴的店家主动开口。

“夫人,您先休息一会儿吧,在我这儿坐坐,我去给您倒杯茶。”

画眉轻声道谢,扶着酸累的腰,在细密透凉的藤椅上坐下。烈日当空,人人挥汗如雨,她拿出手绢儿,擦干额上的汗,没忘了大夫的交代。

只是,她却没有忘记,初染风寒那日,在病榻旁发生的种种。

那个神秘的富豪,听见她病倒后,就纡尊降贵的赶来,还特地带了补汤,要为她补身。

虽然那时病得昏昏沉沉,但是画眉仍记得,他抱住了软倒的她,还抱着她走回床榻旁,执意要她好好休息。

她清楚记得,他的臂膀、他的胸膛,虽然略显单薄,但绝对不是个老人。她记得他嘶哑的嗓音、他为她拭泪的举动、他手上的温度,以及他最后拂袖而去的背影。

这个男人会来看她,甚至态度失常、动作逾矩,难道只是就为了干贝粥?

当然不可能。

她感觉得到,他对她有心。

于是,她开始考虑,是否该避开这个男人。

来到赤阳城之后,至今已经数月,虽然她怀着身孕,但对她示好的男人并不少,刘大夫就是其中之一。她虽然婉约如水,但全让男人们碰了软钉子,既不接受任何人,却也不得罪任何人。

但,数月以来,她却是第一次,认真思考着要去避开一个男人。

因为,唯独他,会让她想起另一个男人。

一个让她只要想起,就会心口疼痛的男人。

明明就不像他。明明就不是他……

“唉啊,老板,这笔货款不对啊!”柜台旁有人叫嚷着,语气又急又慌。“这是给夏侯家粮行的货,明明该拿到的是一千两,夏侯家却只拿来二百两。”

纤细的双肩,因为那过于熟悉的姓氏,变得僵硬如石。

她想起身离开,不去听关于那个姓氏、那间粮行、那个男人的消息,但不知怎么的,双脚就是不听使唤,一动也不动。

店主走到柜台旁,先是一声长叹,才开口说道:“二百两就二百两,当这笔交易结了,你记下吧!”

“不对啊,明明就差了八百两。”

“唉,能拿到二百两,就该谢天谢地了。”

“怎么会这样?我记得,夏侯家的信用好得很,货款别说是少了,甚至还不曾迟过。怎么这一回,咱们货送去了,钱却只给了五分之一?”

店主又是一声长叹。

“什么夏侯家?夏侯家早就没了,现在只剩下个空壳。”

画眉僵坐着,脸上没有半丝血色。

没了?

这是什么意思?

店主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句又一句,飘进她耳里。

“几个月前,夏侯家的粮行,就被贾家接管了,除了那块招牌之外,里头的人全都换成了姓贾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啊?”

“是啊,那些家伙在各地各城搜购货品,拿走了大批大批的货。商家们全是收到货款后,才发现不对劲。”店主说道。“那些姓贾的,留着夏侯家的招牌没换,骗倒了不少商家,再转卖货品,赚饱了荷包。可惜啊,当初夏侯寅打下的规模,现在都成了贾家搜刮民脂民膏的管道。”

“那么,夏侯寅人呢?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自个儿的粮行被人吞了?”

“眼睁睁?他要是能眼睁睁就好喽!”店主叹气。

“啊?”

“早在粮行被吞之前,夏侯寅就被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给押进牢里了。据说,他受了严刑拷打,之后就死在牢里了。”

画眉的心狠狠的一震。

起先,她脑中一片空白,还不能确定,究竟是听见了什么。然后,店主说的那些话,一句又一句,像是在耳畔萦绕不去,在她脑海中不断重复了又重复、重复了又重复。

夏侯家早就没了。

她颤抖的起身。

现在只剩下个空壳。

她张开口。

被贾家接管了。

她想问,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

除了那块招牌之外。

她喘息着。

通敌叛国。

严刑拷打。

死了。

原来,他已经死了。

原来……

原来……

他死了。

画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十章

声音。

有声音。

低低的谈话声、脚步声,而后是关门声。

画眉悠悠醒了过来。

床幔、床柱雕花、被褥、竹枕都是陌生的。她有些茫然,缓缓撑起身子,不知身在何处。

一个黑衣男人,走到床边,低头望着她。床影之下,她美丽的面容,白皙粉女敕如玉。

“醒了吗?”嘶哑的声音里,有藏不住的担忧。

她微仰起头,眼里有着疑惑。

“风爷?”

“妳在苍水街的店家里昏倒,他们只得先把妳送回来。”他倒了一杯茶,塞进她的手心。“先喝把这杯茶喝了。”

热茶的温度暖了陶瓷,她握在掌心中,手心是暖的,心头却是冷的。她想起了昏厥前,所听到的一切。

夏侯家早就没了。

现在只剩下个空壳。

被贾家接管了。

除了那块招牌之外。

通敌叛国。

严刑拷打……严刑拷打……严刑拷打……

死了……

一滴泪水滑落粉颊,滴进茶水中。

“死了。”

她喃喃自语着,表情木然,没有察觉床畔的男人,因为这两个字,身躯陡然僵住。

“我以为不会痛了。可是好痛、好痛。”又一滴泪,落了下来。

她抬起头,如梦呓般低语着。

“好痛。”她喃喃说着。“我以为,我不爱他了,但是,为什么知道他死了,我还会那么痛。”

黑纱笠帽后的脸庞,像是受到极大痛苦般,因她的每句话而扭曲着。他握紧双拳,逼着自己开口。

“谁死了?”

“我前夫。”她笑了一声,眼泪却又落了下来。“我并不是寡妇,我是被休的。”

她的视线不知落在哪里,只是望着前方,恍惚,而且伤痛。

“曾经,我以为今生今世,会与他恩爱长久。但,八年的感情,却比不上一个小妾。他说她怀了身孕,以无子为由休了我。”她笑着说道,眼泪却一颗又一颗的落下。“我离开凤城,下船之后,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很讽刺,对吧?”

数个月以来,她首次说出那些过往。

夏侯寅的死讯,让她的坚强陡然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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