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年纪够老的,外头的浮雕爬满蕨类藤蔓,三层楼的建筑物呈展臂型横亘山谷的最中心点。
再靠近,大部分的围墙已经倒塌,可建筑物原有枣红的墙垛和优美的雕塑屋瓦仍散发着幽微的光泽。仿佛一心等待主人归来的仆人。
打发了司机,安东尼摆动硕长挺拔的腿走过巨大的铜铸喷泉,无视古墙上怒放的蔷薇、秃头的薄荷树和石砌浮雕拱门,直向大宅邸的内院而去。
他熟悉每一条迷宫似的路径,好像他曾在这里住了许久。
这样的荒凉早在他预料中,所以,没什么不能忍受的。
为了仔细看个究竟,他摘下不肯轻易示人的墨镜。在他记忆中,这里原是座花园,园中种满了比人还高的向日葵、樱草、黄水仙、小蓝莓,还有他喜欢的紫色郁金香,一年四季秋冬春夏,万花争妍斗艳,宛如诸神的花园。
他伸手模了模女敕生生地蔷薇花瓣——那滑女敕的感觉依旧保存在他的指尖上。
安东尼眯了下狭长的碧眼,凌厉骤增,这座如梦般瑰丽的花圃是不该存在的,他拈起一瓣花,没错,一片如锦芳菲正活生生的散发着芳香。
是谁大胆动了他的花圃?该死!
“谁?出来!”虽然他全神贯注在眼前的景象,四周细微的骚动却没能逃过他灵敏的听觉。
一道怯生生的淡影从古墙边转了出来。
那细碎又生慢的跫音丝毫不具威胁性,安东尼维持原先的姿态,淬绿的眼已将细小的影收纳入瞳底。
“啊!黑发的天使。”软软的童音揉和着几许少女的柔美。
又一个莫名其妙的生物。安东尼阴恻地拧开目光,他讨厌女人、女孩,就连婴儿也不爱。
“咦,”少女移至他跟前,瞪大又亮又黑的眼珠。“你的光圈呢?天使都有光圈和雪白的衣服,你的呢?”
她在胡扯什么?安东尼扬起的下巴危险地下倾。
她一点女人的特质也没有,浅浅的牛女乃色毛衣罩住单薄的身子,巧克力色宽口裤,使她更显不经看,勉强有点女人味的长发却迎风乱飞,长眉秀颊,弱不禁风的纤细,连基本的健康都算不上。
零分。他刻薄地替她打分数。
“你来得太匆忙,忘记带光圈吗?”她小心地偏头瞧他,如清泉下黑卵石的眼纯朴真挚,毫无作假成份。
“别用那种语气跟我说话。”安东尼鸷猛地瞟她,他不允许有人把那可笑的名词冠诸在他身上,尤其是以貌取人的女人。
她不为所动,依然用那清澈如婴儿的大眼审视他。
好胆量!安东尼讥嘲。自他有记忆起,没有人敢如此直视他的碧眼而不被吓破胆的。
“你的眼曈好荒凉,天使。”她静静地说,无邪的脸露出淡淡的怜悯。
“你找死!”他冷喝。
被人可怜,是他破天荒的经验,这发育不良的小表竟敢坦白着那双教人厌恶的幼稚眼曈睁眼说瞎话,他以手为箝,轻易夹住她一捏就断的颈子。
“咦?”她愣了下。安东尼的怒气如此明显,她说错话了吗?
“别想试探我的耐性!”他增强力道,看她皙白的脸已浮起气血不顺的殷红。
她连挣扎也没有,泛紫的唇抖擞着。“天使生气了,你的眼曈掀起好大的浪,一定是若襄说错话了。”
不知死活的小表,竟敢妄想透视他的心。安东尼一使劲,将赛若襄小小的身子抛进花园里。
“好痛。”她跌进蔷薇花丛里,一半的身子全吃了刺。
“给你小小的教训。以后不要随便跟男人搭讪。”他冷眼冷心也冷声。
赛若襄轻轻地爬起来,然而她照顾的不是自己喂刺的肌肤,而是慌手慌脚的扶起被撞倒的蔷薇花架。“对不起,你们痛不痛?不痛不痛呵!”她双掌捧着被压扁的花,泫然欲泣。
“这些垃圾是你种的?”
“嗯。”她点头,捧在胸口的蔷薇被风一吹,花瓣纷纷飞散,残剩薄弱的蕊心。“花飞走了。”
她到底有完没完,那跪姿像圣女贞德,那眼神,似在谴责他的罪行,安东尼黑眉顿起波澜,步伐经过处,花树一一萎身倒地。
看着他大肆破坏的行为,若襄愣住了,连滚在眼眶的泪也忘了掉下。“花……花花……”
“闭嘴!”他的眼睛在笑,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法。“花园是我的,不准任何人在上面种东西,现在,滚,愈远愈好。”
她没有害怕,只是不解、疑惑和茫然。
由着她仍跪着,安东尼面色阴郁地踩着步子走开,迅速如幽灵。
☆☆☆
一样令人窒息的发霉味,一样覆盖着防尘布的家具,满是灰尘的地一踏上立刻烙出浅浅的渍印来。
先适应了屋里的空气,安东尼才举步进来。
他有多少年没回来了?自从他懒得再让往事干扰他的生活起,那段充满甜蜜欢笑的日子就被囚锁了起来。
不知怨恨痛苦是什么,任何感觉都失去的人到底为何还活着?
壁画上的一对金童玉女依旧笑容缤纷;他们在另个时空又是如何?想必比他一个人强吧,看他们笑得如此开心,他们有没有想过他的心情?
他厌倦了,厌倦深究自己的生命意义,厌倦了没有感觉的生活,厌倦了在许久之后还必须回来面对自己的过往。
打开通往房间的门,宽广的空间只有张孤单的帏幕四柱床。
安静地度过今天,明日,这块被诅咒的土地与他又相隔天涯了。
乔治亚式的窗子下缀满希腊神话的浮雕栏杆,工字型的阳台可俯瞰整个属于阿优厄耶园的半片土地和地中海。
说到土地——那个白痴小表在做什么?
她居然蹲在被他蹂躏过的花园里搿着泥土,看模样是在修护那些被糟蹋的花。
无聊!
把自己扔上床,安东尼闭上如扇的睫,放任自己沉进无边的梦境——
谜样的夜,窒人胸肺的风从每个隙中钻进来,噩梦持续不断地拜访他浅浅的睡眠。
睁眼的刹那,安东尼那异于常人的耳力发挥了惊人的解析度。
有枪声。因为夜,更显惊心动魄和诡谲。
扰他睡眠的人都该下地狱!安东尼奔出阳台,以天外飞仙之姿掠过能见度甚低的环境,迅速没人闇夜。
暗夜的森林是张布着陷阱的网,一个不经意,什么危险都可能会发生。安东尼分枝拂叶,以树干为踏枝游走于密林里,森林于他再熟悉不过,因为童年有许多记忆是属于这里的。
一连串无声的疾速游走后,他栖身于树干的分枝上,如不动的黑豹。
“把‘阿莽’还给若襄。”为了躲避那恶意直射到她脸上的手电筒,赛若襄只得眯起眼。
“哈!你这小白痴又不正常了,到手的猎物凭什么要大爷我还你!”男人撇嘴,以恶毒的口吻嘲笑她,脚底踩着一只奄奄的金钱豹。
“‘阿莽’好痛,你不要欺负它。”她扑过去,试图撼动大男人的象脚。
男人见状,更恶劣地加强力道,把幼豹当作蚂蚁似的践踏,只剩一口气的豹儿被他这一作贱,嘴角流出了一缕鲜血。
“呜……呜……你是坏人……”赛若襄情急,攀住男人的脚一口啃下去。
“唉唷!你咬我。”男人吃痛,顺脚一甩,把赛若襄当成毛毛虫似丢往树干。她结实地一撞,五脏几乎移位,像只受创的小兽,她立即起身反扑。
“妈的格老子,你来真的,不过跟你开玩笑,居然蛮起劲来对付我,看老子踩死你!”闷哼传来,赛若襄被狠踹了一脚。
这次她飞得更远,落地后痛得蜷起身子,再也动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