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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月 第9页

作者:于晴

前两天他去书肆时,小董才告诉他柳苠看了她的稿本两行,再读下去保证眼睛会瞎掉,所以要对不起他这个老板了。

对不起他?

还她稿本,干他什么事?人人似乎都以为他中意她……其实他对她,就像对一个熟识的朋友而已。而他,也很清楚她对他十分有好感,至少每次他注意到她总会失神地盯著他的眼眸。有好几次,她黑黝黝的小脸甚至浮上两朵红晕,他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却从来没有戳破。

“的确不止是我一个人写完,是跟我同住的母子帮忙写的。”她笑。

他眉头聚起:“你跟那对母子的感情倒是不错。”

“同住一个屋檐下,当然不错啊。”

“想必现在是那对母子在顾你的书铺子了?”哪来的人这么好?分明有异心。

“是啊,我刚来南京时,幸好遇见他们,同住的公子还把他的衣物借给我。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衣物?视线立刻落在她陈旧的少年夏衫上。原来她穿著别的男人的旧衣物,熨著别的男人的体温……心里微沉,殷戒哼声道:

“既然你开了铺子,手头就该有积蓄,早该去为自己买新衣了。”

“衣服能穿就好,我不会很介意。”

她不介意?他瞪著她。“鱼半月,你可知道穿著别人的衣物代表什么?”那股子味儿的亲密她会不懂?她不是喜欢他吗?

她想了下,又扮个鬼脸。“我真的不会很介意啦,衣服能穿就好,如果有人对我指指点点,我也无所谓。”

是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才会连肚兜也没有穿……抿了抿嘴,他绝口不提那天在天乐院的事,是为了保护她的名节,纵然外传他在天乐院过了夜,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这个女人难道不知名节的重要吗?

十指早忘了抚模她的感觉,连她唇间的味道也淡忘了,唯一记得的是当日他摆月兑右都御史,回到书肆时,见她果然在里头紧张兮兮地等著。

就在刹那之间,他心里百味杂陈,莫名的情感生起。她不只是说说而已,而是要身体力行了。

他去过的地方何其多,见过多少抛头露面的女子,不是悍若男人,就是要尽心机,图谋商利;她不一样,手无寸铁也想救他这个大男人。

她尽了义气,他自然不能当没看见。从此,他以封沄书肆老板的身分三不五时到半月书铺串门子,闲聊两句也好,确认她没有什么事。

日前右都御史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离开南京,但难保不会有其它问题。世道不好,谁知有没有江洋盗匪公然在城里劫盗劫色?

她的姿色普通,但总也是个女人啊。

思及此,虽不满她对名节的轻忽,更不高兴她明明心里有他,却跟同住的男子如此亲密,仍是咬牙忍了忍,取出一把小匕首。

她讶异,抬头看他。

“你一个人在外头做事,又是女儿身,诸多不便是一定的。这把小刀就送给你防身。”

“我……”她摇摇头,柔软的发丝在光下闪烁金红的色彩。“我不会用。”

“不会用只是藉口。”他的口气加重。“在这种世道下,除了官家千金外,谁不懂得防身?尤其你在外头做事,会不会遇见豺狼虎豹都很难说、你要是觉得拿我东西有亏於我,那也不必。这把小刀是我少年时防身用的,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你少年时用的啊……”慢慢接过这把小刀。看起来确实是旧了点,刀锋仍利,但有一点小缺口,要杀人也是还可以的吧?

殷戒看她有点害怕,柔声说:“只是防身,紧要关头不见得一定会到。”

她握紧,然后看著他,低声:“殷戒,你遇到过紧要关头吗?”

他沉默,然后哼笑:“依我这一身武艺,你认为我有用过这把刀子吗?”

“你也曾是个少年,也曾有过还没学武的时候吧?”

他微微一愣,深邃的目光注视著她。他今年二十六,人人都认定他处事圆滑,有能力处埋任何事,包括与官周旋,只有一个女人会想到上都御史府救人;只有一个女人想到他也有过无助的少年时期。

心头再度不受控制地发软。这些日子对这感觉已不陌生,追本溯源一切都是从天乐院开始的。

未觉他的目光奇异古怪,她默默收起这把小刀,苦笑:“这里什么都不好,现在又多加了一样,我真希望能早日回家乡去。”

殷戒迟疑了一下,内心虽有点不乐意,仍沉声道:

“你真要回家乡,我可以借你旅费。”他在不乐意什么啊?他又不是个小器的人。

她笑道:“不只是钱,我还要等时机。”这是一个旧时代,她卖的是旧书、穿的是旧衣,连遇见的人都是旧人。“哎,如果我真回家乡了,殷戒,你是我唯一会念念不忘的。”

明知她性子直率,这句话里没带任何挑逗,但他仍是目不转睛地注视她。

他是她唯一不会忘的人吗……

“殷戒,你是我来南京之后遇见的好事之一。”她笑。

“好事?”

“是啊,我本来以为在南京城的前途黯淡,不过后来遇见了跟我同住的母子跟你,我觉得人生还是有不错的事,至少下一刻可能会有美好的事情发生。”

下一刻一定会有美好的事吗?这就是她的想法吗?心里蠢蠢欲动,有个模糊的念头呼之欲出,他强压,不想去分辨。

“爷儿,东西我拿来了。”楼梯间胖老板恭敬地低喊。

她吓了一跳,连忙拿起帽子。殷戒摇头,对她说道:“不必。”压低了她的头,起鸟,对外喊道:“进来吧。”

那眫老板走进来,特意瞄了屏风一眼,后头有个人若隐若现,不用说,就是那个半月书铺的女老板了。

殷戒接过盒子,对他道:“你去忙你的吧。”没要坐回原椅,看她十指不甚乾净,便道:“半月,你嘴巴张开。”

“嘴巴……张开?”她的眼神一定很怪,才会遭来他的瞪视。

“我没要对你怎样!”这女人老爱胡思乱想!“下午天气热,既然你还要去糊纸,我有个法子让你一时凉快,”

“咦?”送她一台冷气机吗?这个古人会有什么办法?见他信心满满,她依言张嘴。

他打开盒子,丢了一颗冰块到她嘴里。“含住。”

她捣住嘴。张大了眼睛瞪著他。

“你这是什么眼神?大热天没见过冰吗?”他有点好笑,甚至不由得噙起了笑意。

她惊喜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感动得要命。双手捧著鼓鼓的颊面,很贪心很舍不得地含著它,天气果然没那么热了……眼泪要掉出来了,这个男人让她感激得要命、快乐得要命、喜欢得要命……不不不,不能太喜欢,她怕她将来会很惨的。

“这年头也有冰块……”她一点也不知道。

“当然有,只是市面贩售不多而已。”

“我就说下一刻总有美奸的事情会发生的!”好感动好感动!啊,几乎要痛哭失声抱住他,以表感恩了。

“爷,米行掌柜有事找你!”楼下传来叫声。

殷戒应了一声,将盒子交给她,道:“你可以拿冰块泡水喝,可别瞪著它到融化。”语毕,又看了她一眼,便下楼去。

鱼半月连忙将冰块丢进茶壶里,一点也不介意里头是什么茶,喝起来会不会古怪。

她小口小口喝著,发出满足的叹息。宁愿一下午都坐在这里喝著冰茶纳凉,也不想去工作啊。

以前在家乡的日子多自由,不用像现在为五斗米折腰。

楼下陆续传出他与人交谈的声音,好像一路出了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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