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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时行乐 第10页

作者:于晴

脚步声迟疑缓慢地走到床边。杜三衡张眸,瞧见他一脸若有所思,半垂著眼“看”著她。突然之间,他模索著床缘坐下,对她伸出手──

她瞪眼,看著修长的五指落在她的颊面,然后他眉头深锁,沿著她的颊面模到鼻梁,再慢慢移上眼,她连忙闭上眸,感觉那手指在她眼皮下游移,最后才收回。

如果盲人藉著模脸,就能勾勒出一个人的长相,那她一定五体投地甘拜下风。

他的脸庞流露出恼意,像漫不经心地轻声问:

“凤春,杜画师生得什么模样?”

“杜画师?”凤春讶道,没料到自家主子竟然对她的长相有兴趣。“她……跟她的声音相比,她长得不算好看,可也不丑。”

“这么含糊?”他喃著:“跟二郎说得完全不同。凤春,她的发尾是不是五颜六色的?”

“是啊,少爷,我常瞧见杜画师的发尾老沾著颜料。上回我明明帮著她洗那头长发,隔天不知道是不是作画的关系,她一出秋楼,又沾上一堆颜色呢。她也挺有趣的,看起来明明有点精明相的,偏又好像挺迷糊的。”试著在他面前为杜画师多说点好话,免得老是不对盘。

杜三衡又偷掀了眼皮,目不转睛瞅著他。他神色复杂,正模著他自个儿的嘴唇,像忆起什……哎哎,千万别忆起,害她也跟著想起昨晚唇上的灼热。

“少爷,陈恩来啦。”外头二郎在喊道。

阮卧秋立刻起身,凤春搀扶他走出楼外。

杜三衡翻身而起,身上衣物尚完好无缺,四周是再熟悉不过的环境,每天她来作画,就坐在远处的椅上,而阮卧秋正坐在现下她躺的床上……

唇角勾笑。果然是他的床,难怪老觉得像一入睡后就直梦到他,原来枕上被里,全是他的气味。

她模了模唇办,想了一会儿,听见外头细碎的交谈,连忙下床走到门口。

“你吓她?”阮卧秋沉声问:“你跟杜画师是结了什么仇,要扮鬼去吓她?”那语气十分的不快。

杜三衡缓缓露出半张脸,从门外看去,正好与那名少年对上眼。

“杜画师?”显然任何人一接近他,都逃不出他的耳朵。

是人,有脚有影子,果然是人啊!他说得没错,的确有人装神弄鬼!

“杜画师,他是我府里的仆人,叫陈恩。”他道。

她暗自大松口气,嘴里轻嗯了一声,慢步走出来,掀唇笑道:

“原来如此,害杜某昨晚吓到差点魂飞魄散了呢。”

阮卧秋一听她语气恢复正常,犹如平日的轻浮,不由得轻哼一声。

“你什么时候来府里的?”他转向那叫陈恩的少年问道。

“我……奴才是六年前来的,爷儿。”

六年前?那也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凤春怎会让这么小的孩子卖身入府?阮卧秋一向信赖凤春,知她绝不会在自己背后恶搞阮府,多半是心软──

蓦地他听见杜三衡走到自己身边,心里有些烦乱。这女人非得这么靠近他吗?

回头必叫凤春暗示她,别在身上弄那么重的味道,让人闻了就心烦!

他皱眉,对著眼前的陈恩问道:

“既然你是六年前来的,跟杜画师并无交集,你装神弄鬼什么?”

“我……”充满怨恨地瞪了杜三衡一眼,在转向阮卧秋时,眸里充满激动、迷恋,连声音都颤抖著:“奴才瞧爷儿似乎很讨厌杜画师……所以、所以……”

“所以就扮鬼吓她?赶她出去?这是谁教你的?”阮卧秋薄怒骂道:“你是要我这当主子的丢人现眼吗?”

“我没有我没有!”陈恩大声喊道:“爷儿,我只是想让您快乐点……”

“哎啊!”杜三衡看了陈恩一眼,打岔笑道:“阮爷,你瞧,连一个小小的家仆都知道你动不动就发怒了,你这脾气该改改才好。”

他心知她出来打圆场,咬牙道:“杜画师,这是阮某的家事,既然你已知道是有人扮鬼吓你,你也可以回房休息了。今儿个不必作画,你尽避去做你的事吧!”

“是是是,我知道阮爷一看我就气,再看我就想骂人。反正,等阮爷的肖像画完了,杜某自然闪得远远的,阮爷就算想气想骂人也难了。”她笑道。

又在嘻皮笑脸!阮卧秋哼声不再搭理她,耳朵却仔细倾听,听她又足又实的脚步声慢慢地离开。

在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像在看什么——

她在看谁?他?陈恩?

心里又开始恼了。她的一举一动,竟然能让他这么注意,而偏偏他眼盲,在他的黑暗中,杜三衡始终像个鬼祟的影子,躲在层层的迷雾后头,让他瞧不真切!

他可以依著凤春少女时期的模样,勾勒出她三十岁的长相;可以从二郎十岁左右的稚气脸庞,想像他十八岁活泼讨喜的外貌,只要是他曾见过的人,多半可以揣测个七、八分,唯有她——

他一无所知,无从想像!

那脚步声又在动了,逐渐远离,伴著她的轻朗却刺耳的笑声!

“爷儿,你别怒别恼,全是我的错,以后我再也不敢啦!”那陈恩颤声叫道。以为他额冒青筋,是气自己扮鬼之故。

阮卧秋沉默,闭上眼半响,才道:“凤春,叫这孩子先回去,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避开了凤春的扶持,自行模索走回房去。

画求亲的人像啊……

明明是天亮,她却习惯性地点起油灯,慢慢地磨著墨,思索半晌。

虽然她爹是西洋与中原画法兼俱,但不知是不是他年少时就跟著西洋人学画,画里西风甚重,中原画法在他画里逐渐隐没。自幼,她也被教导著如何学线法画与阴阳分野的画法,只是,在这方面的才气终究远不及她爹啊……

她闭上眼,想像阮卧秋的相貌。

初来阮府的头几天,只觉他生得俊秀,又有副坏脾气,明明是瞎子,眼神却专注到好几次以为他逮到她偷懒;后来却慢慢发现他脾气虽坏,骨子里藏著却是正气与明白是非的观念,今早他会叫来那孩子,也是要她亲眼看见那是人,不是鬼吧。

明明就是与她不对盘,还是会顾及到她日后会被这事影响。这么正直的人,难怪会只当了几年的官就遭人陷害,真是可惜啊。

不自觉地又模上唇,要让他知道那晚他不小心碰到的是她的唇,他一定脸色发青到不知该不该负起责任吧?

“唉,当时要装冷静真不容易呢。”她舌忝了舌忝唇,温热清爽触感犹在。第一次这么不小心教一个男人给轻薄了,没有满肚子怨气,只觉得挺好玩又回味无穷。

不介意再被轻薄一次,尝他唇问滋味。哎啊啊,他若知道了,一定骂她不知羞耻后愤而离去吧。这就是彼此间最大的不对盘啊,他瞧她轻浮放浪,巴不得将她骂回娘胎,重新教养;而她,瞧他太过正直,与自己性子天差地远,一见他又恼又怒,心头就好乐,乐得好想再看他火大的样子呢。

倘若自己早生几年,也许就能瞧见他为官的模样,到底是像二郎嘴里说的英明神武,还是另有一番风貌?

再张开眼,眼里笑意灿灿,提笔沾墨,毫不迟疑地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持续敲门,愈敲愈大声,吓得她突然回神跳起来,差点掀了砚台。

“杜画师!杜画师!”

是凤春!“凤娘,快请进。”真是,吓得她心口怦怦直跳著。

“杜画师,你还好吗?我敲了许久……你在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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