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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程已渺 第32頁

作者︰嚴沁

「不知道或者去新界逛逛?我開了車來!」她說。

「新界!」他拍拍額頭,作出昏倒狀。「第一次來香港就有人帶我去新界,像台灣的鄉下,幾乎悶死我!」

「你不是很喜歡田間的阡陌嗎?」她問。

他難道已完全改變了以前的一切?

「那要著和什麼人去!」他半開玩笑。「有你同伴,去天涯海角都心甘情願。」

「你可以我卻不行,」她令自己放松。「我去天涯海角之前,還得想想老公和小寶!」

「真的這麼牽連?」他歪著頭笑。

「沒有你這麼蕭灑,我是女人!」她笑。

「女人就不能儒灑嗎?」他反問。

「至少我不能,我很固執、保守!」她說。

他的眼光閃動了一下,又是一副深沉難懂的神色。

「我印象中的你不是這樣的,」他說︰「吃什麼?」

「要湯,羅宋湯和生菜沙律。」她說︰「中午我不能吃太多東西,會撐得難受!」

「還是羅宋湯,嗯。」他笑。

她也笑了。

當年的老習慣,坐下來第一件事就是叫羅宋湯,這是從小養成的。他還記得!

「很多習慣一生也改不了,我說過,我固執。」她說。

「堅白知道我來了嗎?」畢群突然間。

「堅白?他甚至不知道你,」她搖頭。「我們彼此從來不問以前的事。」

「你和他有很大的不同,你們當年怎麼認識?怎麼戀愛和結婚的?」他很感興趣的。

「你不是知道很多有關我的事嗎?」她只是笑。

「唯獨徐堅白,好像從地底下突然看出來的,」他說︰「你可覺得你們倆之間個性的差異?」

「大概是這種差異令我們互相吸引,相安無事。」她淡淡的,仿佛在說別人的事。

「矛盾中的統一!」他笑。

「也可以這麼說!」她顧左右而言他。「這次你回西岸有沒有見到劉芸?」

「有。我去看孩子!」他的眼瞼垂下來。「我每個月去看他們兩次!」

「她好嗎?」她問。

他沉默半晌,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總是這樣的,當他在思想的,就像是宇宙中的黑洞般深沉、神秘,沒有人可探知里面的秘密。

「她看來很失意、很憔悴,她已失去當年的清秀,」他搖搖頭。「而且她又換了男朋友。」

「你知道我不會相信這些話,劉芸是我的好朋友,我們從中學即在一起,我熟知她的一切!」她皺眉說。

「我說的是真話。」他的神色,他的眼神都表示著誠懇。但是卓爾不信。她有她的固執。

「我覺得你在刻意丑化她!」卓爾說。

「有這必要嗎?我並不想跟她離婚,是她要求的,而且我目睹她和那美國人在我家里——」他的眼光又要得深沉了。「是她不守婦道,我沒說一句假話。」

「但是你自己——」她搖搖頭。

「是,我也風流放任過,所以離婚時我只說一句話,我和她之間是公平的!」他說。

卓爾咬著唇,不知該怎麼說。即使這是公平,也是丑惡的,絕對不害于她的世界。

她不該說是純情,而是固執。對于感像她有自己絕對固執的處理方法。

「現在那個美國人騙了我留給她的錢走了,她看來很失意。她現在的男朋友是個老頭子,五十多歲,美國人。」他似乎有點嘆息,有點遺憾。

「我想問你,到了美國之後——」她頗難後齒。「你還做過對不起她的事嗎?」

他攤開雙手,作出無可奈何狀。

「叫我怎麼說?我是個天生的愛情追尋者,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追尋,但她——我和她之間的感情在離開台灣時已消失了,她甚至是個——性冷感。」他說。

卓爾呆愣了一下,有點臉紅,也不敢再追問下去。

「其實離婚對我的打擊很大,」他嘆口氣。「她做得很絕,簽字的當天晚上叫我立刻就走,不許留在家里,否則她叫警察。她甚至不肯送我去機場。我打電話叫車子,然後在機場坐了一夜,第二天才飛紐約。」

劉芸會是這樣冷酷絕情的人嗎?或者是被他傷透了心?可是——可是卓爾竟覺得有點同情他,這——這是什麼心理?明知錯誤在他;

「我在紐約只有一個朋友,往在皇後區,你知道那並不是一個很好的往家地區,我每天在街上游魂似的亂逛,我抬頭望天,艷陽天下我看見的仍是一片灰黯,我以為此生再也沒有希望,于是背起背包到歐洲流浪去了,在希臘住了三個月。」

「然後心里的傷痕就愈合了?」她用輕松的口吻說。

「針不刺自己的肉不覺得痛。」他搖搖頭。「希臘對我來說還是一樣,坐在木造碼頭上看天,天依然是黑沉沉的。我知道這樣下去我非死不可,于是再圖振作,回到美國工作。」

「直到現在?」她問。

「直到遇到玉。」他說。

「玉?!是誰!?一個女孩子?她驚訝的。原來故事還峰回路轉呢!

「是!也是個空中小姐,但與眾不同,」他淡淡地笑了。「台大畢業的,溫柔又體貼,在日航做事,很有日本女人的味道,但她是中國人!」

「她令你有再見陽光的感覺?」她故意夸張地問。因為她發覺自己竟有了醋意。

「不要說得那麼文藝,」他搖頭笑了。「是她令我復原,令我快樂起來。」

「很好啊!她人呢?」她問。

沒有辦法,心里還是不舒服,雖然畢群和她再無牽連。

「在美國。我幫她申請去美國念書,在史丹福。」他說,很平淡的。「她跟了我一年多,我又不想結婚,而且她一一不是我追求的,是她主動找我。她是台大的,又愛念書,于是我讓她辭了空姐的工作去念書,我供她費用。」

她搖搖頭,不知該怎樣批評他。

他做的事仿佛很有道理,很有情義,但不知為什麼,她還是覺得他很冷酷。

那個「玉」可能很愛他,沒條件的跟了他一年多,他不想娶她,就用一些錢送她去念書——很冷酷,真的!

「然後,我知道你要赴美的消息。」他的聲音再起。

「啊——我們」卓爾吃驚的指著自己。

終于說到她了。

「不論你相不相信,當年的事——是我今生唯一的缺憾,這麼多年來我不能忘記,」他慢慢的,溫柔而低沉地說︰「于是我不顧一切的來看你」

「看一個又是太太、又是母親的人!」她故意說。她是趕不走心中一陣又一陣的妒意,那個玉。

「卓爾,在我眼中、心中,你絲毫未變!」他說。

「變的也許不是外貌,是心境!」她說。

他思索一下,把湯匙放下。

「當年你是不是有點恨我!」他突然問。

乍听當年,她整個人呆住了,話也說不出來。她覺得手在抖,連忙握緊了湯匙,不能這樣,她不能讓他看見自己心中所思、所想、所感受的。

「絕對不恨,」她用無比肯定的語氣。「或者——有一點怪你,但那只是小女孩在生氣,當年我太幼稚,幼稚得什麼也不懂!」

「你懂感情。」他也肯定得無與倫比。「你能欣賞秋天的落葉,阡陌間的韻味,你能懂秋天的纏綿,你懂感情。」

「也許懂——但模糊不清。」她心怯的垂下頭。

畢群沒有追著逼問她,只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你今天可以不承認,但不能抹去我心中的烙痕!」他說。

她心頭巨震,更不敢抬頭。她努力在想,可有別的話題,可有別的話題?

「伯母好嗎?」多笨拙的一句話。

「她過世了!」他淡淡地說。

「哦——對不起,我不知道!」她好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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