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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琉璃 第16頁

作者︰嚴沁

「平常下了班好像沒有半條命似的,今天為什麼?」宿玉忍不住問。「不是為了謝恩宴真把自己當上帝了吧?」

可宜嫣然一笑,頗有神秘味道。

「到底什麼事?又想算計我?」宿玉提高警覺。「你們也約了韋天白?」

「小人之心。」可宜搖頭。「仇戰又不大認識天白。」

哲人輕輕咳一聲,也帶著那種朦朧的喜悅說︰

「我們租了一層樓,想不想先跟我們去看看?」

宿玉呆怔半晌,他們租了一層樓,那表示——表示——啊!他們終于著手解決他們的事了。

「太好了,在哪里?快帶我去看看。」她叫起來。

「別急。已在半途中。」可宜回眸望她。

「怎麼事先一點也不告訴我?我可以幫忙。」宿玉說。

「一切現成。朋友的房子,他們移民,租給我們,連家具都不用添。」哲人說。

「這該叫作水到渠成?」宿玉打趣。

「也該是時候了。」哲人說。

「可宜給了你壓力?」宿玉故意說。

「但願有壓力。是我自己覺得拖得太久,心里不安。」

「罕有動物。」宿玉拍他一下。「現在有良心的男人不客易找到。」

「與良心有什麼關系呢?」哲人說︰「愛懂嘛!」

「難得看見哲人這麼風騷,吃錯了藥?」宿玉笑。

「下定了決心。」哲人把車停在一幢大廈外。「上去看看我們的小巢。」

那是一層一千呎左右的樓,麻雀雖小卻樣樣俱全,而且布置精致,頗見心思。

「朋友夫婦下了功夫裝修的,舍不得賣,正好租給我們,互相有好處。」哲人歡欣地說。「看,滿不滿意?」

可宜顯然也是第一次來,她驚喜地四下張望,一間房一間房的探頭進去。然後,她的笑容更甜更美了。

「怎麼樣?滿不滿意?」哲人目不轉楮地望著她。

「好漂亮的房子,可是——」

「只要你喜歡這房子就行了,其他的不必討論,」哲人揮一揮手。「我不要你再委屈。」

「哲人——」

「我們快趕去仇戰那兒,兔得他等急了。」哲人拖著可宜走出去。「其他的事再商量。」

可宜看了宿玉一眼,把要說的話忍了回去。這是件左右都為難的事,她得好好考慮。

「別想太多了,」宿玉和可宜走在後面,她壓低聲言說︰「抓住你的幸福。」

「我——還不確定幸福是不是我的。」

「想傷哲人的心?」宿玉瞪她一眼。

可宜沒有再說什麼,又上車趕路。

是家情調極好的西餐廳,玻璃長窗外是海,餐廳里有人彈著清越的鋼琴。

仇戰早已坐在一角。

「選了全城最貴的一家來謝恩?」可宜又變得活潑了。

仇戰只是微笑,拉開椅子讓宿玉坐在他旁邊。

「別再提這兩個字,謝恩,」宿玉也強作輕松。「好像真進了教堂。」

「不止于此,晚餐之後請你們去夜總會看我表演。」仇戰說。他還是那個樣子,並沒因成名而意氣風發。

「當然。不請也要去。」可宜笑。「這陣子報上太多你的消息,看看你可曾改變?」

「改變?這輩子都不可能了,」他說︰「家破人亡地逃出西貢時,我已被定了形。」

「仇戰是你的真名字?」宿玉忽然問。

仇戰眼中光芒漸漸凝聚,望著她好久、好久。

「奇怪的是,自我逃出來之後你是第一個問我這事的人。」他說。

「那麼不是真名字了?」哲人說。

「我姓仇,名字卻是後采自己改的。仇戰,我仇恨戰爭,即使它沒有毀滅我的一切,也改變了我的一切,我目前變成孤兒。」

「但是你現在決不孤獨,你擁有極多的听眾。」哲人說。

「你不知道,四周圍的人愈多我愈害怕、愈孤單。就像逃亡潮中,只有孤單的我一個,四月所有的人與我無關,他們不會幫我、不會理我,由我自生自滅——」仇戰搖頭。「今天應該快樂,我不講這些。」

但是他已經講了,已經听進人的耳朵,像宿玉。她望著他,心中突然產生了奇異的情緒,仿佛同情,又仿佛憐憫。她想到之浩,之浩在出事的那天四周也有那麼多人,但他也孤單,遭遇了那佯的事竟沒有人援手——她的心痛起來,眼楮也微紅。

轉開臉,她連忙垂頭看菜單,她不想被人看到她的情形。她怎麼不由自主地把仇戰和之浩聯想在一起呢?

「那麼說說你最近的情形。你紅得厲害。」哲人說。

「我工作。努力工作。」仇戰想也不想地說。」一個人一生中也許只有一次機會,所以我要抓牢。否則我將後悔一輩子。而這次機會是你們給的,我會永遠記住。」

「輕松一點,做人太認真、太嚴肅會累的,」可宜說︰「世上所有的事是個緣字,一切皆緣,我們能踫在一起,實在只有緣字可以解釋。所以不必感謝我們。」

「有這次機緣我做夢也沒有料到過,所以現在我內心是有點無所適從。」他坦白說︰「我不知道除了工作之外我還該怎麼辦。」

「冷靜下來你會想到的,但有一句話,娛樂圈非久留之地,見好就收,這是我的經驗。」哲人說。

「謝謝。我明白這道理。」仇戰有點孩子氣地笑起來。「來香港這麼久,認識了這麼多人,但只有跟你們在一起,才覺得真正平靜、快樂。」

「這也是緣。」可宜又說。

「我想給自己兩年時間闖一闖,」仇戰又說︰「兩年後無論情形如何,我決定抽身而退。」

「行嗎?如果那時你更紅、更受歡迎呢?」可宜問。

「別人如何我不知道,但對我這從死亡邊緣逃出來的人,我決定轉身時,無論前面是什麼也改變不了我。」

「這樣你或者會快樂些,」可宜點點頭。」娛樂圈是個無底深潭,許多人不自覺地沉迷下去,終至沉淪。」

「再沉淪?」仇戰墨鏡後面似乎光芒一閃。「我這從泥污中爬出來的人不會那麼傻。」

「你是比較不同,我感覺得出,」哲人說︰」我相信這也是你一炮而紅的原因。你有特別氣質。」

「我的運氣。有一句話是說否極泰來。」

「你也很會處理自己的形象,你保持神秘。」可宜笑。「愈神秘群眾就愈想知你底細,于是你愈紅。」

「我非故意隱藏自己,我實在是害怕。」仇戰說。

「這兒是香港,每天清晨起床時你該對自己說一遍,然後就不會害怕。」可宜有很多意見。

「不是香港或西貢或美國的問題,」仇戰想一想。「我心中對世界全無信心,恐懼感來自心底。」

「你需要一點時間,慢慢會好起來。」哲人說︰「噩夢已過,你只要設法忘記就行。」

「噩夢是永遠難忘的。」一直沒出聲的宿玉說︰「沒經歷過的人永不會明白這道理。」

仇戰意外地把視線移向她,墨鏡後的神情看不清楚,嘴角卻在輕顫。

「你說的是。沒經歷過的人永不明白,噩夢是忘不了的,像影子般的追著你,直到死亡。」他說。

哲人和可宜互望一眼,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好在侍者送湯上來,令氣氛緩和些。

「你還習慣這圈子嗎?」哲人問。

「不習慣。但不要緊,我不理會其他人、其他事,我只努力做我的工作。」他說。

「現在才開始,慢慢的你還要面對許多復雜的人和事,你要有心理準備。」哲人說。

「我知道。」仇戰點點頭。

「其實我們也沒經深思的帶你進這圈子,不知道對不對?」可宜望著仇戰。

「至少我賺到我希望擁有的錢。」仇戰說︰「有了錢,我可以做許多我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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