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登入注冊
夜間

蓉島之春 第14頁

作者︰亦舒

「那個你一直深愛的美女?」

家真想說不是她,但又怕太過混淆,只得點頭。

維多利似乎明白了。

「這一次回蓉島,你終于找到了她?」

家真又點頭。

維多利吁出一口氣︰「蓉島即將獨立。」

「誰說的?」

「聯合國對流血沖突感到不滿,已促英注視此事,照英人管理,榨干了的一個小地方,也無所謂放棄。」

「維多利,你對蓉島前途一向甚有見解。」

「家父在東南亞投資,他是專家,不但是蓉島,對香港與新加坡局勢更有了解。」

「知彼知己,百戰百勝。」

「是,我知道我該退出了。」

「我們還是朋友。」

「我不稀罕同你做朋友。」

維多利忽而落淚。

她隨即英勇地站起來,打開門離去。

家真沉默,他不覺得傷害人家感情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

但維多利也該明白,她與他始終會走到盡頭,純白種羅森復家族怎會接受一個黃皮膚男子。

---我們敬重華人,華裔對社會貢獻良多,華人勤奮好學,華人文化悠遠深長,但是。

但是,華人不可約會我們女兒。

這些日子,維多利從未邀請家真上她家去,她必定明白家規。

知難而退的可能是許家真。

他只沉默了一日一夜,看到昆生,又活潑起來。

「輪到你了,還不帶我去參觀你的工作地方。」

昆生不出聲。

「昆生,我想進一步了解你。」

「家真,我是法醫。」

「我明白。」

「那麼,來吧,趁早看清楚我的真面目,該去該留,隨便你。」她說得十分嚴重。

昆生駕車把他載到一座公園門口。

園子用鐵閘攔住,重門深鎖,門牌上寫「加州大學法醫科研究地點,閑人免進。」

家真大奇,「這是什麼地方?」

昆生出示證件,守衛放她入內。

園子里鳥語花香,同一般花園並無不同。

昆生帶家真走小徑入內。

家真漸漸聞到一股腐臭味道。

「噫,這是什麼?」他愕然。

昆生取出口罩給他。

家真忽然明白了,他遲疑,腳步停止。

昆生看著他,「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我不會逃避,我想了解你的職業。」

「那麼好,請跟我來,這是我的碩士論文題材。」

前邊,在空地草叢旁,躺著人類最不願看見的東西,他們自己的軀殼。

家真卻沒有太多恐懼。

「這是一個什麼人,為什麼暴露在野外,你打算觀察什麼,最終有何目的?」

昆生答︰「的確是科學家口吻,這位先生是名七十二歲前運動員,志願捐助遺體作醫學研究,此刻編號是一三四七,我們對他十分尊重,我負責觀察它塵歸于塵,土歸土的過程,拍攝記錄,結論可幫助警方鑒證案件。」

家真不出聲。

「此處共有十多名志願人士。」

昆生盡量說得幽默。

奇怪,就在鬧市小小鮑園,撥作如此詭異用途,抬起頭,可以看到不遠處高樓大廈,人來車往。

昆生見他沉默,輕輕說︰「走吧。」

家真也覺得外人不宜久留,點點頭,偕昆生離去。

家真回家淋浴,香皂抹全身之際,不禁笑出來,他揶揄地說︰「活著要有活著的樣子。」

難怪昆生如此豁達大方,日日對著那樣的題目做論文,早已悟道。

吃晚飯時他說︰「那些蒼蠅從何而來?」

「蒼蠅在七公里外可聞到食物所在地,適者生存。」

「昆生,你是否擁有所有答案?」

「試試問。」

「我們從何處來,往何處去,短短一生,為何充滿憂慮失望?」

昆生握住他的手,「我茫無頭緒,一無所知。」

兩人都笑了。

昆生看著他,「你不介意我的職業?」

「我十分敬重你的工作。」

「你不介意我比你大三歲?」

家真不好說︰我所有女友都比我大。

他故意遲疑,「這個問題,可得慢慢商榷。」

許久沒有這樣高興。

放學時分,家真會覺得興奮,噫,可以見到昆生了,听到她溫柔聲音,細心問候,是人生一大快事。

他先回公寓做意大利面等她來吃。

電話鈴響,家真以為是昆生。

那邊確是家英冷峻的聲音。

「家真,我想母親已知真相。」

家真不出聲,心情沉到谷底。

「她開始喝酒,一小瓶杜松子酒藏在手袋里,有需要便取出喝上一口,佣人在床底下找到許多空瓶。」

家真鼻子酸澀。

「原來她已喝了一段日子,據估計,我們知道那日,她也已經知道,唉,竟沒瞞住她,人是萬物之靈,她有感覺。」

家真落下淚來。

「家真,你說過願意照顧母親。」

「是。」他清清喉嚨。

「爸的意思是,讓她到你處小住,順便看心理醫生。」

家真立刻接上去︰「我會盡力照顧她。」

家英松口氣,「好兄弟。」

家真答︰「媽媽永遠是首位。」

「最近你的信件電話都少了,听說找到新女友。」

家真說︰「是,她叫祝昆生。」

「不會妨礙你照顧媽媽吧。」

家真更正二哥,「昆生會幫我料理媽媽。」

家英訝異,「那多好,那是我們的福氣。」

家真到飛機場接母親。

許太太最後出來,蒼白,瘦小,穿厚衣,已經喝得七分醉,可是看到家真,十分高興,抱緊。

「媽媽還有家真。」

「是,」家真把母親擁懷中,「媽媽還有家真。」

想到小時候,三四歲,三十多磅小胖子,媽媽仍把他抱著到處走,大哥二哥不服氣,老是說︰「媽媽還不放下家真」,家真潸然淚下,今日媽媽已瘦如紙影。

他嗅到她呼吸中的酒氣,杜松子酒很奇怪,有一股香味,不如其他酒類討厭。

他駕車返公寓。

「我找到一名墨西哥家務助理,每日下午來幾個小時幫忙---」

一轉頭,看到母親已經昏昏然盹著。

家真心酸,沒有知覺,也沒有痛苦,這是她開始喝酒的原因吧。

酒是最好的麻醉劑。

回到家,家真扶母親進寢室休息。

他跑到附近酒店,買了一箱紅酒抬回去。

一時戒不掉,就得補充酒源,小時候母親寵他,大了由他縱容母親。

他又與心理醫生接頭,約好時間,由女佣兼司機接送。

家真返回實驗室,與日本新力通了一個電話。

「我是加州理工許家真,找貴公司山本先生,他不在?請同他說,許願意出售一項專利,請他回復,是,山本會明白。不客氣,再見。」

家真不願再問家里掏錢,他已成年,他應該接棒。

下午,他在家里看書。

昆生帶了許多水果上來,又買了紅米煮粥。

許太太徐徐醒來,慢慢梳洗,換過便衣,略為精神。

她說「加州氣候適合我。」

想一想,在手袋中找到小瓶杜松子酒,斟出喝一口,舒暢得多,上了癮不自覺,但是不喝,雙手會得微微顫抖,而且心慌意亂。

她喝了一碗粥,夸獎昆生幾句。

「祝小姐家里還有什麼人?」

「阿姨叫我昆生就行,我家有父母兄弟。」

「做什麼職業呢?」

「我們全家是醫生,父母管眼科,大哥腦科,弟弟在讀心髒科。」

許太太贊嘆︰「一門人才都有醫學頭腦,想必是遺傳。」

昆生微笑,「阿姨可準我替你檢查一下。」

昆生試了交替反應,又觀察她眼楮喉嚨。

「阿姨要多休息。」

「家里有醫生多好。」

家真笑,「我也發覺了,找女朋友,越能干越好,多加利用,沾光借力。」

昆生切出水果來。

許太太說︰「一見家真我就高興。」

昆生走開,許太太說︰「昆生已默許?」

「勇敢的她沒嫌我窩囊。」

「那你總得有點表示。」

「我們不注重這些。」

上一頁 回目錄 下一頁

單擊鍵盤左右鍵(← →)可以上下翻頁

加入書簽|返回書頁|返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