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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島之春 第5頁

作者︰亦舒

家真賠笑,「爸可忙?」

「赫昔遜要建新飛機場了。」他喜氣洋洋宣布。

家英訝異,「如此大機建毋需投標?」

許先生哈哈笑,「可不就是中標。」

家英很高興,「爸,幾時動工?」

「明年五月動土,預計三年完成,屆時蓉島會成為東南亞首屈一指的運輸站。」

「爸,祝你馬到成功。」家英真會說話。

許惠願合不攏嘴,攤開圖則,「看這個,這是華美銀行東亞總部,樓高四十層,明年秋季興建。」

「嘩,美奐美侖。」

「像未來世界科技中心。」

「市容將大步躍進。」

家真悄悄推著腳踏車出去。

那棵大榕樹風姿依舊,難得有人覺得樹在世上也有地位,建築商用紅磚把它的根部圍圈保護。

家真走進輕輕觸模樹須。

一個穿白色短裙少女走近招呼︰「你好,住第幾號?」

「三號。」

「呵,是許先生家,你爸是工程師,」少女十分精靈,「你將來也做工程師嗎?」

家真受到她的活潑感染,笑了起來,但是一聲不響,推走腳踏車。

不,她也不是他喜歡的類型,所以,不必理會她姓名。

家真去找他損友鐘斯。

應門的是一個華人太太,覺得門外少年彬彬有禮,不介意多說兩句。

「鐘斯家今年三月搬走,听說回英國去了。」

「有無新地址?」

「我們不是他朋友。」

「是否一整家走?」

「這也不清楚。」

家真道謝離去。

恍然若失的他猜母親或許會知道端倪。

「鐘斯無故搬走。」

「他父親合約屆滿,無法續約,只得打道回府,听說到澳洲踫運氣。」

「為何沒有新約?」

「蓉島此刻漸進式實施本地化,像鐘斯這種外國人,地位中下,卻要派一個翻譯給他,多麻煩,必受淘汰。」

家真仍覺蹊蹺。

他不安,不是因為他的緣故吧。

「鐘斯可有跟他父親走?」

母親溫言勸說︰「家真,人來人往,天明天滅,都是平常事,舊友走了,又有新友,何用年年不忘。」

「是媽媽。」

「好好享受這個暑假。」

「媽媽,附近土著都搬到什麼地方去了?」

「有容納他們的新市鎮。」

家真還想再問,許先生放下報紙說︰「家真,蓉島這個城市華洋雜處,井井有條,政府打理得很好,毋需你這名初中生擔心,你做好功課是正經。」

家真噤聲。

家英趁暑假到赫昔遜實習,家真陪母親進出如貼身膏藥,把許太太哄得笑逐顏開。

每天清晨他陪母親游泳跑步,然後商場焙物,到社區中心做義工,下午喝茶看戲,與其他太太聚會。

家真永不言悶,陪伴左右,填充母親寂寥。

母親總把他手握緊。

媽媽一雙玉手漸漸也露青筋,儒雅的她說話益發小心,最喜打理園子,或是看書,很容易緊張。

「媽媽老了。」

「人總會老的啦。」

「真無奈。」

「媽媽老了也好看。」

母親微微笑,凝視小兒,「家真是上主給媽媽的寶貝。」

案親在赫昔遜步步高升,此刻公司派了司機及大車接送他上下班。

他帶家真到公司看他那對牢蔚藍海港的寬大辦公室。

年輕女秘書招待他茶水,忽然艷羨地說︰「你看令尊多能干。」

家真一怔,隨即緩緩答︰「你自己能干豈非更好。」

秘書小姐有頓悟,「是,你說得對。」她笑了。

連家中都大動土木。

許先生把花槽掘走,擴建書房,十來株梔子花被摔到一角由垃圾車載走。

家真看見,「嗄」一聲,心痛入骨,動彈不得。

老佣人也站在一旁惋惜不已。

家英勸說︰「家真像媽媽,時時傷春悲秋,植物並無感情,況且,時代巨輪必需推薦。」

于是,連一列夾竹桃也一並載走,因為報上刊登消息︰這類植物含有巨毒。

而芭蕉又大又難看,下雨時嘀嘀嗒嗒,擾人清夢,全部鏟清。

許先生說︰「土氣盡除,煥然一新。」

他叫園丁澳種粉紅色玫瑰花。

整個市容也與許宅一樣,去舊立新,大廈一幢幢建起,盛行采用一種冷冰冰的綠色反光玻璃牆幕,據說由法籍建築師凱布寺愛始創,全世界跟風。

蓉島風貌漸漸改變。

家真想,下次再回來,不知會變得怎樣。

暑假過去了,家英與家真返回英國。

在飛機上,家英問︰「有無與家華通電話?」

「講過幾句。」

「他聲音依然豪邁熱情。」

「早知你我到香港探訪他,不過幾個小時航程。」

「爸不允許,說叫他面壁思過,不許縱容他。」

「這里有張照片。」

家真一看,是大哥近照,他坐在一只小艇上,雙手握槳,身邊坐著個面孔秀美氣質清麗的少女,兩人都穿白襯衫卡其褲,十分配對。

「這是什麼地方?情調甚佳。」

「香港荔灣。」

「好地名,有嫣紅色荔枝嗎?」

「也許以前有,可是你看照片,遠處正在建行車天橋。」

家真只得問︰「這是大哥女友?」

「也許是,」家英說︰「家華最英俊,穿白襯衫都那麼好看。」他怪羨慕。

飛機一進過英法海峽天空便濃霧密布,家真苦笑,據說二次大戰就靠著永遠不散的霧陣包圍了大不列顛︰納粹德軍飛行隊是真看不清地面情況。

讀書也似行軍。

每日上學放學,做完功課已經精疲力盡,有時躺在床上看牢天花板,未熄燈月兌衣褲就可以昏睡到天亮。

同學笑他「許你每樣功課都交齊當然累死,做三份一已經足夠及格」,可是家真也會苦中作樂。

他腦海中有一倩影。

一日在宿舍樓梯看到有人穿巴的蠟染沙龍,他幾乎鼻酸,立刻追上去細看。

卻是個男學生。

是,男女均可穿沙龍。

沙龍是指一塊布圍著腰身轉幾轉打個結的熱帶土著服飾。

那男生問家真有什麼事。

家真不語離去。

在藏書三十萬冊的圖書館,同學們圍觀剛剛面世的影印機。

「真好,以後不必抄寫了。」

「也不必用復寫紙。」

第一代影印機還用藥水,濕漉漉有點模糊,但是大家已經心滿意足。

「校長室還有一架傳真機,可要去看看?」

「嗒嗒嗒打出最新新聞,十分有趣。」

「將來會否每張書桌都有一架?」

「十年內可以實現。」

「十年,那麼久?」

「十年後我都大學畢業在做事了。」

「家真。」他們叫他。

「什麼事?」

「寒假到美國科羅拉多阿士本滑雪,你去不去?」

「我---」

「別掃興,快說去。」

「去。」

滑雪勝地也有書店,許家真在那里打釘。

兩天後他發覺有一個女孩子與他有同樣嗜好。

她在看各式地圖。

怕冷,穿厚大毛衣,連手背都遮住,稚氣可愛。

書店可喝咖啡,他多買一杯,放在她桌上。

她抬起頭來笑。

她伸出手來,「我叫羅一新,香港人,在英國讀書,打算升美術系。」

兩人坐下來聊天,書店靜寂,幾乎沒有生意,他們坐了很久。

雙方像是有許多共同點,坐在爐火邊,談個不休。

羅家代理名牌化妝品,是一門綺麗的生意,家真也略提及自己背景。

羅一新听說赫昔遜。

她說︰「許多人說蓉島真正統治者是赫昔遜建造。」

家真笑,「是嗎,我也听說香港真正掌權的是賽馬會。」

大家都笑了。

假期後兩人繼續談心。

大家都知道家真有這麼一個小女朋友。

家英向母親報告︰「華裔,十六歲,家境很好,有點矜持,相貌娟秀,在美國人士,也真有點緣份。」

一日,家真在學校操場打英式足球,雨後,渾身泥漿,喘氣成霧,忽然有校工叫他听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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