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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情願跳舞 第27頁

作者︰亦舒

錦蟬惻然。

他們大抵不知道,一步之差,可恩就會朝那條路走,剃刀邊沿,可恩被救了回來。

這時,田雨咳嗽一聲。

王牧師醒悟,「呵,對,田雨有話說。」

錦蟬奇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關阿姨。」田雨開口︰「我想得到你同意,我可否與可恩做朋友。」

錦蟬感動了,特地帶了牧師上來作保人,正式征求阿姨統一。

他口中「做朋友」即是外國人口中的約會吧。

她這樣答︰「可恩尚未定性。」

牧師加一句︰「我會管教田雨。」

必阿姨笑了,「年輕人正常社交,我沒有反對之理。」

田雨松口氣,如釋重負。

這時,王牧師向田雨使了一個眼色,「田雨,你好像還有話要說。」

錦蟬暗暗叫一聲糟糕,莫非他有案底,一顆心直沉下去。

田雨囁嚅說︰「我離過一次婚。」

錦蟬一听,反而輕松了,她看著田雨,難得這人願意坦白,倒底離婚不是稀罕事,她也離過婚。

錦蟬問她︰「有子女嗎?」

田雨搖頭,「沒有孩子。」

錦蟬心想︰那又好得多。

但是對田雨印象稍微打了折扣,對婚姻草率,一次之後難免還有二次,漸漸成為結婚專家。

是,關錦蟬也離過婚,沒有道理只準她離婚,可是每宗個案不同,當事人總覺得他本身情有可原。

王牧師這時說︰「田雨的事我知道一二,他倆志向完全不同,摩擦漸多,生活痛苦,只得毅然分手。」

錦蟬想起,「可恩不是第三者吧?」

田雨說︰「分居年余,我才在大同認識可恩。」

「你同可恩又什麼地方投緣?」

田雨這樣說︰「她有一顆皎潔的心。」

必錦蟬感動鼻酸,有人這樣贊美她的可恩,世上除出她的父母,原來還有第三個欣賞可恩的人。

王牧師輕輕說︰「田雨,請說得具體一點,那樣虛無飄渺的形容很難听懂。」

沒想到那秀麗的中年太太擺擺手,「我明白。」

牧師詫異。

必錦蟬說︰「田雨,歡迎你來我家。」

兩個年輕人放心,他們站起來告辭。

「時間不早了。」

推門出去一看,大雪紛飛,足足尺余深,深夜鏟雪車沒出動,牧師開的又是老爺車。

錦蟬取出車匙,「用我的吉普車吧。」

兩人道謝而去。

錦蟬關上門,上樓去看女兒。

可恩小小面孔一半露在被褥外,單純地仍然似十一二歲模樣,她輕輕撫模女兒頭發。

錦蟬也睡了。

第二天一早有人按鈴,原來是朱穗英。

她說︰「大假人人休息,我無處可去,每逢佳節,特別淒苦。」

錦蟬笑︰「還有我陪你呢。」

「日昇回學校去幫張丹做功課,」穆英寂寥,「可恩在家嗎?」

「一睡醒必定出去,你我同病相憐。」

她倆大笑起來。

「華文報社請人呢,你有無興趣采訪社團消息?」

「華文報章此類新聞實在太多。」

穗英說,「如果有條理地當義務報告——」

「穗姨早。」

可恩起來了,已經梳洗,穿上運動衫褲。

「穗姨一整晚都在這里?昨夜我听見有人談話。」

穗英問︰「你一早就出去?」

話也沒說完,可恩在等的人已經來了。

錦蟬想︰呵,她年輕的時候也是這樣,什麼都從頭說起,有人愛听,有人願意借出雙耳,何樂而不為,漸漸說的話不再有人要听,配偶知道她想發牢騷,立刻避開,她在樓上,他退到樓下,她在地庫,他又走到書房,或是索性上街去竟日不返。

她知難而退,把話藏心里,一顆心變得似鐵般硬,鉛般重,真是,有人願意听,為什麼不說?

半晌,他倆推門進來,「媽媽,我們到圖書館去,不回來吃午飯。」

錦蟬揚揚手,「去吧。」

穗英站起來,「我們去游泳。」

「什麼?」

「社區中心新建暖水泳池用臭氧消毒,不知多先進,一試為快,喂,你我一定要自得其樂,苦中作樂,千萬不可窩在家中傷春悲秋。」

「哎,濕漉漉又要洗頭——」

「照去不誤。」

她拉著老友出門。

那一邊,可恩把車子駛到公園觀景點停下。

他們走到長凳坐下。

可恩問田雨︰「你想說什麼?」

「我在美國東岸找到工作,將為移民部工作。」

可恩呵一聲,不用走半個地球去探訪他了。

可恩深覺幸運,又不想露出這份欣喜之色,不自覺說︰「Ohreally。」

田雨笑了,可恩教他用過這言不由衷的兩個字。

「放假我會來探訪你。」

「可恩,能否轉校?」

可恩為難,「我不舍得母親。」

「我明白,你考慮一下。」

「我比別人特別虧欠媽媽,我想伴她度過這兩年,畢業後往東還是往西就難說了,需看何時有糧草。」

田雨看著她,「口角忽然像大人了。」

可恩輕輕地把頭靠在他肩膀上。

這時,有一對年輕游客走近,一看就知道是東洋人,打扮得一絲不苟,是對情侶,正在鬧意見。他們坐在隔壁一張長凳上低聲爭執。

雖听不清楚,也知道不過是為著芝麻綠豆事——

「為什麼嫌我破費?」

「買那麼多,怎麼抬回家?」

「又不用你操勞。」

「行李超重。」

「不用你管。」

可恩笑起來。

兩人不好意思,走到遠處去繼續爭吵。

東洋人問題不大,可恩覺得她與田雨有障礙。

可恩說︰「不如你在西岸找工作。」

田雨意外,「全球經濟環境欠佳,我又不是頂尖科學人才,工作不好找。」

「那麼,繼續進修。」

「不,」他搖頭,「我不做職業學生。」

一連串不,叫可恩低頭,半晌她按住他的手,「我們別學日本人,我們不吵架。」

兩人去吃早餐,可恩把他帶到一家松餅店,一推開門,已經香得發暈,在小圓台坐下,各自叫了咖啡,可恩在餅上大澆楓樹糖漿,她勺了一羹送到田雨口中,田雨以為膩得無法下咽,可是偏偏清甜可口,他吃了許多,駭笑說︰「真不能天天吃,會變胖子。」

可恩笑︰「媽媽怎麼講?人生苦短,先吃甜品。」

田雨伸出手去,「可恩,我願意等你。」

「是因為我有個好媽媽?」

「因為你年輕。」

「我比別的同齡女幼稚,你看張丹,比我懂事。」

「各有各優點。」

「畢業後我會跟著你走。」

「這是諾言,你需緊記。」

餅兩日,田雨到東岸去了。

必錦蟬觀察了幾日,見女兒仍然上學放學,並無異象,才算放心。一次外出,她感慨地對穗英說︰「現在好像也會考慮到母親的感受了。」

「恭喜你。」

錦蟬抬頭問︰「這是什麼地方,我們為何來這里?」

「這是一位老太太家居,她教授夏威夷土風舞,我帶你來跳草裙舞呢,既是運動,又是消遣。」

「我不跳。」錦蟬抗拒,「成何體統。」

「你再說一個不字,我丟下你不理。」

「跳草裙舞?」

「是,需扭腰顫臀,款擺雙臂,兼送秋波,都是你急要學習的基本功。」

錦蟬沉默一會,「你說得對,我情願跳舞。」

她伸手去按門鈴。

假期之後,張丹像開了竅,功課突飛猛進,她對可恩說︰「都是日昇功勞,他幫我補習。」

可恩一本正經說︰「在我們這里,男同學若放時間心血幫你做功課,你得報答他,以身相許。」

「啊,」張丹以外,她留意可恩表情,看到她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你說笑。」

「千真萬確。」

「復活節他會陪我回家探親。」

「那多好,日昇還是第一次到北京。」

「可恩,你也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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