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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解語 第20頁

作者︰亦舒

「她隨時可以用得著的東西。」

「那送現金。」

「好像不夠尊重。」

杏子斡笑了,到底還是年輕,世上還有什麼比現金更尊貴的物件。

「那麼,由你定奪吧。」

杏子斡因為解語的緣故,得以閑話家常,這是一種罕有的額外享受。

第二天,解語在理發店,听到身後有兩位女士在交談。

「你看,這花不語要結婚了。」

解語一怔,不語顯然已對記者宣布此事。

「還嫁得出去,真是稀奇,已是四十年舊爛貨一件。」

「對方當是寶貝。」

「你看,多有辦法。」

「女人是要有點名氣是不是。」

「著名爛貨一件……男人至吃這一套。」

「新的時候哪里輪得到這種小生意人。」

常人對名人從無好評。

常人自踐踏名人的名聲中得到至大快感,是故常人非常願意捧一些人成為名人,而名人主要用途便是被常人泄忿。

解語听了這等評語並不覺得十分難過,自由世界,言論自由,做名人總得付出代價,這種歪論理它多余。

她可以請專人到家中理發,可是,那樣做會完完全全同世界月兌節,沒有必要做如此犧牲。

解語離開理發店,看到杏府車子正朝她駛來。

她剛想迎上去,身邊有人叫她︰「花小姐。」

解語抬起頭。

這時她仍然穿著白襯衫藍布褲,清純一如昔日,而杏子斡亦從未要求她做出任何改變。

對方是一位打扮人時的中年婦女,戴著一頂有面紗的帽子,一時看不清楚容貌。

「哪一位?」

「我姓朱。」

解語一向喜歡這個姓字,朱是紅色,紅是全體顏色中最美的一種。

「朱女士,有什麼事?」

「我想與花小姐說幾句話。」

這時,杏宅的司機已經警惕地下車來。

解語因說︰「我有事趕著回去。」不想與陌生人多說。

可是那位女士輕輕拉住解語的袖子,「我是子斡的母親。」

解語一听此話,愣住了,她立刻同司機說︰「我踫到老朋友,去喝杯茶,二十分鐘後你仍在此處等我。」

司機只得退下。

解語對朱女士說︰「我們去附近坐下。」

坐定了,解語才看清楚她的臉容。

解語迅速做出以下結論︰這位朱女士,年輕之際絕對比今日的花解語漂亮,而花解語在老了之後,卻絕對沒有今日的朱女士好看。

解語不由得問︰「這些年來,你在何處?」

朱女士苦澀地答︰「我被逐出杏家,永遠不能進門。」

「為什麼?」解語震驚。

朱女士低下頭。

「對不起,我冒昧了。」

她勇敢地抬起頭來,微笑,「你就是我媳婦?」

解語但笑不語。

「太好了,我真為子斡高興。」

「我有許多缺點。」

朱女士握著她的手,「子斡有你做伴,當不愁寂寞。」

「這些年來,子斡一定想念你。」

朱女士又低下頭。

棒一會說︰「我在報上讀到你們訂婚消息,故前來相認,沒把你嚇一跳吧?」

「我膽子極大。」

朱女士笑了。

她倆沉默了一會兒,解語一直陪著笑,心中有許多疑團,可是朱女士不說,她也不會問。

「別告訴子斡,我倆見過面。」

「為什麼?」

「他痛恨我。」

「沒有這樣的事,必定是誤會,他不恨任何人。」

朱女士抬起頭來,牽一牽嘴角,像是笑,可是更像在飲泣,她說︰「他受傷乃因我。」

解語張大了嘴。

她的震驚非筆墨所能形容。

餅了相當長一段時間,解語不置信地,用極低的聲音問。

「他從一個健康的年輕人,變得面目全非,是因為你的原故?」

朱女士點點頭。

解語忿慨莫名,「那天,開槍的人,是你?」

朱女士面色蒼白,抬起頭來,「不,」她像是一早決定,要把這件事說出來,釋放她自己,「開槍的不是我,可是吃子彈的人卻本應是我,子斡飛身撲上,替我擋了這一槍。」

解語渾身僵硬,四肢未能動彈。

她覺得有點暈眩,而且,眼前有金星飛舞。

她深深吸一口氣。

朱女士開始飲泣,她背個罪惡包袱已有多年,她的痛苦好比一個汪洋,永遠澎湃起伏,她的傷疤,永遠不會愈合。

她一闔上眼,便會看到今日的杏子斡,他的傷勢,由她一手造成。

解語茫然,「為什麼,你們是他的父母,為什麼?」

朱女士吐出一口氣,「我不貞,他要射殺我。」

解語听了此言,更覺淒惶悲涼,「可是,那是你倆之間之事,何故禍延子斡?」

朱女士不能回答。

這時,杏府的司機輕輕走近,看到解語,放下心來,又悄悄退出。

大錯已經鑄成,無人可以回頭。

「你為什麼把這些都告訴我?」

「你將成為杏家媳婦,我想你應該知道。」

解語嘆口氣,「是,你說得對。」

她語氣漸漸平靜,「你放心,你以後都不會再見到我。」

「不不,我沒有這個意思。」

「我沒有希祈任何人的原諒。」

她站起來。

解語伸手去扶她。

「我由衷祝你們幸福。」

解語不知如何回答。

朱女士伸出手,愛惜地模了模解語的鬢腳,「再見。」

她轉身離去。

解語要過一會兒才想起付帳。

司機見她出來,連忙把車子駛近。

遲些,他向老金報告︰「不知那位太太是誰,花小姐顯然不認識她,可是談了半小時之後,花小姐憔悴失色,像是受到驚嚇,並且臉上有淚痕。」

解語到了家,才發覺膝頭有點軟,關節不听話。

這個時候才知道,剛才那個消息,對她來說,是何等震撼。

一進門便發現客廳一片凌亂,家具翻倒在地,擺設一塌糊涂,像是有一匹馬闖進屋內,破壞了布置。

解語驚上加驚。

她問女僕︰「這是怎麼一回事?」

老金垂頭喪氣在她身後出現。

「怎麼會這樣子?」

老金的嘴巴張開又合攏。

「有事不準瞞我!」

「是,花小姐。」

「說呀?」

「杏先生發脾氣,開足輪椅馬力,橫沖直撞,他,唉。」

解語听了,反而放下心來。

她聲音放輕,「他在哪里?」

「在書房里。」

解語朝書房門走去,敲兩下。

對方像是不相信有人會那樣大膽來騷擾他。

他的聲音是不置信的咆吼︰「誰?」

解語推門進去。

書房比客廳更亂,一整個書架子半斜傾跌在書桌上。

電腦線路被扯出,零件散布地上。

解語只裝作看不見,走近他,仔細端詳他的臉,「真沒想到有人那麼壞脾氣。」

不知怎地,他看到解語,氣已經消了一半。

解語坐下來,輕輕說︰「有什麼事不順心,盡避說出來,何必嚇唬老金。」

杏子斡不語。

「告訴我,是什麼事,看我懂不懂。」

杏子斡仍然不出聲,但面色漸漸平和。

「告訴我。」

「你看他們同我穿的這雙襪子。」

解語一看,只見是雙深藍襪子,沒什麼不妥。

丙然,他沮喪低下頭,「我真希望可以自己穿襪子。」原來如此。

解語為之惻然,蹲下來,把他雙臂輕輕扶好。

「從今天起,我幫你挑襪子,別叫那些粗心大意的人讓你不高興。」

「解語,」他忽然飲泣,「我是一個廢人。」

解語摟住他,把臉靠在他胸口,溫柔地說︰「是嗎,你真那麼想?那麼,你打算如何照顧我?」

杏子斡不知怎樣回答。

「訂婚啟事刊在全球英文報章上,通世界親友都已看到,賀卡賀禮接著涌至,後悔已經太遲。」

「你後悔嗎?」

解語笑吟吟,「當然不,否則,發脾氣的人會是我。」

「你是我生命中的天使。」

「那是老金,我只是你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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