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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眼楮最真 第4頁

作者︰亦舒

少群憤怒地抬起頭,「叫救護車,校長,把學生地址告訴我們,我們自會跟進。」

「我馬上聯絡兒童事務處,叫他們派人來。」

少群有個死穴,最看不得兒童及動物受欺侮,心火一下子竄上頭。

她強自按捺著問那個孩子︰「誰打你?」

那六歲童不出聲。

「爸爸還是媽媽抑或其它人?」

他仍然不出聲。

救護車來到,把甄偉強帶走,少群同老何說︰「來,我與你走一趟。」

「喂,拍檔,已經沒有我們的事。」

少群堅持︰「來,我們到小朋友的家去看一看。」

老何無可奈何地跟著年輕的伙伴走,嘴里說︰「喂,我明年退休,你別鬧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少群找到全都會最藏污納垢的一條街去︰你可以在這里買到世上一切︰冒牌手袋、假金表、毒品、人肉、翻版電腦軟件、贓物、無牌小販熟食……

她找到門牌,上樓去。

後邊有人跟著上來,見到制服人員,連忙自我介紹,「我是兒童廳的姚媛芳,跟這件案經已有一年。」

蘇少群連忙報上名字。

姚媛芳伸手按門鈴。

她是熟客,里邊有人張望一下,即時打開了門,「是你,姚小姐。」

門一開,即時有一股潮濕的異味傳出來,象是太多垃圾未清,又象便溺未干,又似有人嘔吐過。

少群跟姚媛芳進室內。

老何說︰「我在外頭吸支煙。」

不出所料,只見一條走廊,用板夾開七八間房間,那股異味更濃。

姚媛芳揚聲問︰「陳寶翠,你在嗎?」

她移開一道門。

里邊有人抬起頭來。

少群看到一雙瞳孔放大的眼楮,那少婦的靈魂已經不在體內,她臉上似笑非笑,有一種非常享受去到極樂的樣子。

姚媛芳走近她,拉起她的手腕,只見手臂上還扎著橡筋,血管上布滿斑點疤痕。

「你又虐打孩子?」

那少婦不能回答。

在黝暗的光線下,少群發覺少婦月復部隆然,她又懷孕。

「已經不止第一次發生這種事了,」姚媛芳有點氣餒,「我將申請帶走甄偉強。」

「請你加速行動。」

「你打算怎麼樣?」

少群轉過頭去,「陳寶翠女士,我控告你虐待兒童。」

姚媛芳搖頭說︰「你最好叫一部救傷車。」

救護人員趕到,把陳寶翠帶走。

走到門口,看見老何站在那里吸煙,少群忍不住訴苦︰「簡直是雨果筆下的悲慘世界。」

「如果,」老何愕然,「什麼如果?」

少群沒好氣,這老何,象是少了幾條腦筋,也虧得這樣,才能當差二十年。

他喃喃自語,「看得多了,你會習慣,什麼悲慘不悲慘的。」

回到派出所,少群把案子存入電腦,她順便查陳寶翠的記錄。

廿五歲,未婚,有一子,與同居男友戚耀明涉嫌藏有毒品作販賣用途,她又有高買及偷竊案底,完全是社會的渣滓。

同事朱夢慈走過來,「又在發呆?你個性不適合做警察,事事上心,一下子燃燒殆盡。」

「我關心案件。」

「有個限度,帶孩子也一樣,你不能一輩子把著他手事事替他做,你要在適當時候放手,我見過一些悲慟的母親巴不得替子女進試場大考,這怎麼可以。」

「謝謝你,夢慈。」

「對,醫院打電話來,這對母子已經出院返家。」

「什麼?」少群跳起來。

「沒有證據,孩子說背上傷痕從打架得來,他被人綁在樹上毒打,又不認得那幾個不良少年。」

「那孩子在極度危險中。」

老何走過來,「我同你天天槍林彈雨,那才高危呢。」

少群知道同事不贊成她做事方式︰天天有案子發生,每日都有受害人,他們只能公事公辦,忠于職守,假使釘緊某一件案,時間精力都難以安排。

但是少群做不到。

她私底下約了姚媛芳︰「你去跟進甄偉強一案時,記得叫我一聲。」

「我後天就去家訪,你也一起來吧。」

兩個年輕女子一起到那腌的舊樓去。

屋子里多了一個人,那男人個子極之高大強壯,對她們相當客氣,但是講話小心翼翼。

六歲的甄偉強沉默地在一旁看電視。

氣氛有點奇怪,少群覺得有人想隱瞞什麼,趁姚媛芳循例問問題的時候,她四處打量。

少群看到一件大衣遮著一只大行李箱。

她順口問︰「預備外游?」

陳寶翠答︰「是他,他打算去東南亞。」

今日,陳女士精神不錯,說話也有紋路,看上去,相貌娟秀,真不象壞人。

整個單位只得七八十平方尺,一下子多了兩個客人,擠得不能轉彎。

少群輕輕咳嗽一聲,小偉強抬起頭來。

她問他︰「你認得我嗎?」

那壯漢忽然緊張,吩咐孩子︰「你說話呀。」

偉強點點頭。

少群問下去︰「你沒事吧?」

他清楚地答︰「我很好。」

「請過來。」

那孩子走近,溫馴地讓少群握住他的小手。

「學校里,你同誰是最好朋友?」

「每個同學都是好朋友。」

少群細細看他露在衣服以外的肌膚,沒有發現瘀痕。

她抬起頭來。

姚媛芳輕輕說︰「我們告辭吧。」

少群不能不點頭。

到了樓下,姚媛芳說︰「放心,我會跟得緊一點。」

少群不出聲。

餅了幾天,她途經興發街官立小學,走進去探訪甄偉強。

教務署見是警察,連忙迎出來,問明來意,查一查簿子,「咦,甄偉強己退學。」

少群一愣,「幾時的事?」

「由他母親親自來辦退學手續,是上星期五的事,他家搬去內地生活。」

少群暗叫一聲不妙,算一算日子,正是姚媛芳做家訪的第二天。

她想到了那只行李箱。

「你們有否通知兒童廳?」

那名職員莫名其妙,「為什麼要知會兒童廳?」

少群頓足。

她立刻找到姚媛芳,「姚小姐,你立刻來與我會合,甄偉強退學,下落不明,我們馬上到他家去走一趟。」

「我十分鐘後要開會一時走不開。」

「救人要緊還是開會要緊?」

「蘇小姐,」姚媛芳也生氣了,「這是我個人表現的評議會,升職就靠它了。」

少群摔下電話,趕到甄偉強的家去。

「開門,警察。」

「什麼事?」

「甄偉強可在家?」

「他們上周末搬走了。」

「搬去何處?」

「不知道。」

少群頹然,額角冒出冷汗,只得返回派出所。

她向移民局調查陳寶翠甄偉強出入境記錄,一無所得。

傍晚,姚媛芳來找她。

她一聲不響坐在少群對面。

少群諷刺地問︰「升了官沒有?」

她點點頭。

「那是你做這份工作唯一目的?」

「我去興發街看過。的確已經趁我們不覺靜靜搬走。」

「茫茫人海,你著手去找吧,你答應我會跟緊甄偉強。」

「我們會盡力。」

「官腔。」

「喂,蘇少群,你也是公務員。」

同事來叫︰「蘇少群,開會。」

少群無奈,「有消息即刻通知我。」

老何問她︰「你為什麼緊繃著臉,令尊令堂沒事吧。」

「烏鴉嘴。」

苞著的一個星期之內,少群忙著工作,最大一宗是交通意外,四車連環相撞,三人死亡,青少年醉酒駕駛引致失事。

又有一宗幫派仇殺,凶手伺服在夜總會門口等受害人出來,一共用自動步槍開了四十七發子彈,警察趕到時凶手已去如黃鶴。

老何的口頭禪是,「我跑不動啦,唉,還有一年退休。」

少群覺得這樣數日子是不吉之兆。

那天晚上,大雨滂沱,她休假在家,伏案寫報告,

忽然之間,台燈燈泡炸滅,噗地一聲,燈熄了。

少群從抽屜中取出燈泡更換,正在這個時候,電話鈴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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