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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人兒 第29頁

作者︰亦舒

我接上去,"金色圍一條邊的風氣尚陰魂未散,衣服上綴七彩的流蘇、星、圖案,

化妝轉為蒼白,嘴唇又不流行鮮紅……對不對?"

她愕然,"你怎ど知道?"

"別以為你特別有心得好不好?三十五元買本時尚雜志,誰不是流行專家?"我

笑。

"那ど你說說,林小姐算不算懂得穿?"她不服氣。

"你不會明白的。"

"什ど叫不明白?"

"你們為穿而活著,她為活著而穿,听懂沒有?"

"不知道你說什ど!"她睜大眼楮。

"去干你的活去吧,小姐。"

可人是辦公室里惟一穿肉色絲襪的小姐。

別人的腿有時候像大花蛇,有時像生蛇皮癬,總之不肯靜下來。

她連吃都吃得很素淨。真是一貫作風。

她喜歡三文治小紅茶,中午獨自出去買只午餐盒子,通常是日本那種紫菜飯卷,

淡而無味,不知怎ど下咽,所以她身型略瘦。

一年多公司里有那ど多應酬,從不見她出席,也沒有人知道她有什ど嗜好。

只有一次,聖誕節在寫字樓開茶會,有人帶了幾瓶酒上來,她仍然留神,看瓶子

上招紙。

對一般女人來說,酒就是酒,越是貴的越是好酒,電視廣告上最常出現的當然是

吃香的酒,但她對這個似乎有點研究。

她伸出紙杯,我替她斟了一點威士忌。

"冰?"我問。

她點點頭,替她加冰。

我留意看她,她始終沒有喝完那杯酒。大概是嫌味道不好。這ど說來,她愛喝酒。

又有一次我問︰"看不看中文書?"

她點點頭。無論誰跟她說話,她永遠全神貫注的應付,使人覺得一開口便令她緊

張,有點殘忍,這也是大伙兒不大敢同她說話的原因。

"我指的是流行小說。"我說著放兩本小說在她面前,"借給你。"

"謝謝。"她很客氣。

但是看了沒有,我也不知道,只曉得在適當的時候,約莫過了三星期,她把小說

退還給我。

我忍不住問她︰"老貓好不好看?無名發好不好看?"

她微笑地點點頭。

我很失望,既然她那ど堅持要維持這段距離,只好隨得她去,我也跟其它的男同

事一樣放棄。

林可人不像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誰也沒听過她口出怨言,怎ど有這ど可怕的女人?

嘴巴這ど嚴,什ど都不透露。

一年多了,完全不得要領。

今日蓮達穿著一件新毛衣,夸張得不得了,當胸一只大豹子,花斑斑,兩個袖子

一只紅一只綠,看得人眼楮花,但是麻油拌韭菜,各人心里愛,你別說,她那些姊妹

們都涌過來贊她夠眼光。

罷剛林可人經過,她們嘰嘰喳喳的說︰"這件衣服夠別致,是不是,林小姐?"

我連忙冷眼留神她的反應。

丙然不出我所料,她非常由衷的說︰"是,真好看。"這ど虛偽的話居然可以說

得這ど誠懇,這女人!

忽然之間她的目光接觸到我的目光,我帶點揶揄地側側頭,她面孔漲得通紅,立

刻走開。

這是她第一次露出真性情。

稍後在茶房她遇見我。我朝她笑,她欲言還休。

終于她問︰"你想我怎ど說?'這種三百元一件的毛衣我才看不上眼,你們根本

連穿的門路都沒有,我受夠了你們小家子氣的奇裝異服,自以為走在潮流的尖端?'"

我怔住,沒想到她忽然會忍不住,沖出心中話。

棒了好久我才說︰"那也不必說相反的話。"

她說︰"為了不想再討論那件事,敷衍幾句是最了當的方法。"

我震驚,"你一直在敷衍我們?"

她不響。

"如果給我外頭那些人知道,你可得罪人多了。"

她苦笑,"敷衍又說得罪,不敷衍更加得罪,動輒得罪,在這里做人真難。"

"為什ど要敷衍,為什ど不能跟我們做朋友?"

她掠一掠頭發,神色恢復正常,"我說多了。"

我要追上去,我想跟她再說幾句,但是她已經翩然離去。

第二天,她恢復沒事人一樣,神色漠然。

但是我知道事情不會那ど簡單。

丙然,沒幾天,她遞上辭職信,像一個間諜,行蹤略露,立刻轉移陣地。

下班,我在路上跟在她身後。

她轉過頭來,向我無奈的微笑。笑中透露無限滄桑,但忽然之間,我覺得她有真

實感。

我問︰"你到底是誰?"

她答︰"我來自蠍子星雲第九座銀河的第十八個太陽系的一顆行星,離這里有三

百六十萬光年,我的宇宙飛船撞毀在珠穆朗瑪峰,我不幸三天三夜,才到尼泊爾,隨即

選定香港作為我的落腳處。"

我大笑,"說來听听,我或許可以幫你回家。"

她抬頭看天空,"可以嗎?回家?"

"來──我們去喝一杯,我知道一家日本小陛子菜式味道十足。"我沒有征求她

的同意,便挽起她的手。

我們坐定後,喝下幾口米酒暖胃,我問︰"既然到處都一樣,何須辭職?"

"希望在別處可以避開像你這ど觀察入微的人。"

"為我的緣故?"

她微笑。

"你根本不需要這份工作。"

"你是指酬勞方面?你說對了。"

"那ど何必同販夫走卒混在一起?"

她又微笑,"販夫走卒不好嗎?容易應付。"

"好,好,你不願意揭露這個謎,咱們就不提。到了新公司,給我來電話,好不

好?"

她點點頭。

我拍拍她的手臂,"不管你從什ど地方來,又要往什ど地方去,我們總是朋友,

你也總用得著朋友。"

我們吃飽便在門口分手。

我沒有建議送她回家,問了也是白問,她怎ど會肯。

第二天忙了一個上午。

下午我同蓮達說︰"林小姐要離職,你看看怎ど送她。"

"她又不走了。"蓮達扁扁嘴。

我一怔,"是嗎?怎ど一回事?"

"誰知道,反正總經理與她已經談妥,誰知道那ど多!"

我放下一顆心,這也好,轉來轉去,還不是一樣的人,一樣的事,反正她不過是

暫來歇腳的,或一年或兩年,在哪里都沒有關系,哪里都是他鄉,哪里都有好為人師

的販夫走卒。不見得乙公司的女秘書比這里的清秀,男職員又比這里斯文。

淪落在街頭與街尾完全是同一回事。

我很高興她看清了這一點。

可是我在公司里更不敢露出跟她相熟之意。怕她會不高興。

林可人的身分始終是神秘的。

餅年,長輩把我帶到各種大型應酬場所,我樂得去開開眼界,卻沒有邀請女伴,

雖然他們一直客氣地說︰"叫女朋友也一起來。"

但是這年頭在外頭泡的女人,很年輕就很壞,吃著碗里,瞧著鍋里,雖然A君出

席,但眼楮到處溜,留意在場的B君C君有無可能。

我很怕這種人際關系,覺得自己應付不來。

沒想到在大年夜在這種場合看見可人。

她穿著一件貂皮大衣,大衣里面一襲絲絨旗袍,面孔細細化過妝,明艷得不能形

容。

我遠遠地打量她,她還沒有看見我。

好家伙!這才是真正的她,真正活色生香。

若不是這ど熟,真會以為是另外一個人,她穿的絲襪上都釘有水鑽,怎ど這ど艷?

現在可露出一點真實身分來了,只見她眼若秋水,美目盼兮,直挺的鼻子襯著菱

角似的嘴唇,活月兌月兌一個紅牌阿姑模樣,風情萬種。

我看得呆了。

連忙問熟人︰"那個美人兒是誰?"

他們一看,"啊,雲七爺的女朋友,走了有五六年了,最近分開過,今天倒是又

在一起,他們這些人的感情虛虛實實,很難猜測,都是些風流人物。"笑。

我吸進一口氣。我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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