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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雙手雖然小 第11頁

作者︰亦舒

只見七八歲到十二三歲的女孩子穿?美麗的沙里習舞,鼓聲咚咚,?師一邊示範一邊說︰「她看到他了,雙手合十,眼珠往左邊瞄去,滿心歡喜擺動頭部,腳下生了蓮花,跳躍嗒咚嗒嗒……」

她們都擁有一雙鬼影幢幢的大眼楮。

天氣炎熱,嘉揚本來已經出了一身大汗,可是校舍深園大宅,非常陰涼。天井?種?玉蘭樹,異香撲鼻,嘉揚滿心歡喜。

她們在石?上坐下來。

迸晉輕輕說︰「自婬窟中把她們救出來,總得?會她們一技之長。」

嘉揚這才知道震驚,一股寒意自頂流下至踵,原來學生們的身世如此可憐。

只听得校長說下去︰「經費有限,也只得救一個算一個,我們還設有英語班及縫紉班等。」

這時女工捧出了茶點,還是道地的英式下午茶,大吉嶺紅茶、青瓜三文治,殖民地時代似尚未過去。

迸晉女士說︰「歡迎你們。」

珍說︰「我一直掛念你。」

正想聊天,又有人過來在她耳邊低聲報告,她立刻站起來,「請恕我有事。」

珍耳尖听到,便問︰「是你那著名的善終服務嗎?古晉,請帶我們去拍攝。」

嘉揚一听,渾身汗毛豎起來,她不是害怕,而是受不了慘況刺激。

迸晉猶豫一會兒。

「也許,適當的披露會吸引捐款。」

迸晉苦笑,「我們的確需要經費。」

珍立刻說︰「放心,我們會用隱藏攝影機拍攝。」

迸晉說︰「那麼,隨我來。」

走過天井,經過長廊,來到一間大廳,約放?十來張病?,嘉揚滿以為會听見申吟、看到維生設備及護理人員,但都沒有。

病人或熟睡,或臥坐,神情都相當安詳,她們都是十分年輕的女性,穿白袍,赤足,看到古晉,過來親吻擁抱。

他們放輕腳步,輕輕走過。

迸晉女士在一張病?前停下,「這是妮洛爾。她已彌留。」

她坐在?沿,輕輕禱告。

妮洛爾只有十多歲,雙眼微睜,秀麗瘦削的面孔安寧,雙手交疊胸前。

忽然,彌留的少女嘴唇蠕動,說了幾句話。

迸晉抬起頭,「她怕上帝不原諒她。」

嘉揚忽然插嘴︰「不,上帝一定原諒你,你將坐在上帝右邊,直到永遠。」

嘉揚背光站?,太陽照在她頭上,形成一個光圈,那少女微笑,又說了兩句話。

「她問你可是上帝的使者。」

嘉揚勇敢地回答︰「你將往一個更好的地方。」

少女呼出最後一口氣。

從來沒有更輕賤的生命,悄悄來,悄悄去,沒有驚動任何人,無聲無息。

迸晉站起來,「我們會給她一個適當的葬禮,她在世上沒有親人,我們把她自街上拾回,她患末期愛滋病。」

這時連鐵漢似的珍都吁出一口氣。

三人組輕輕離去。

麥可揮汗,「嘉揚說得好,誰還有心情去看泰姬陵。」

「我們還有更可怕的地方要采訪。」

「不!」麥可慘叫。

嘉揚說︰「先找個地方讓我喝杯威士忌加冰。」

「那還不容易,叫胡佛出來結帳。」

「不,不要他,看見他都討厭。」嘉揚用手掩住面孔。

珍終于說︰「今天休息吧。」

回到旅舍,嘉揚終于喝到她的威士忌。

她撥電話回家。

「是你,真好,嘉揚,請問︰婚筵吃中菜還是吃西菜?」

「中菜。」

「龍蝦還是蒸魚?」

「都要。」

「謝謝你,」陶芳歡天喜地,「現在媽媽同你說。」

「嘉揚,此刻你又在甚麼地方?電話帳單上有來自南美洲的電話。」

「我在印度加爾各答。」

「當心!」

「知道,」停一停,「家?真熱鬧。」

「是,辦喜事原來這樣高興。」

嘉揚不知說甚麼才好,兩個世界涇渭分明,對她來說,母親那邊喜氣洋洋已經有點陌生。

彭太太說︰「听到你聲音才覺安樂。」

幣了電話,嘉揚發覺胸口發癢,開頭以為是蟲蟻咬,月兌掉衣服看,發覺一塊一塊腫起來的是風疹。

風疹是無名腫毒,通常因敏感引起,不知何時來何時退,但嘉揚心中有數,這次發皮疹是因為精神太過緊張。

她又取出赫昔信的百寶袋,翻了一翻,果然有風疹藥、止癢膏,她非常感激。

她不禁撥電話給他。

「赫昔信。」他熟悉的聲音傳來。

「老赫,是彭嘉揚。」

「是你,」他十分歡喜,「終于想到我了。」

「天天用你的藥袋。」

「嘉揚,恭喜你,同美國廣播公司簽了約。」

「你怎麼知道?」

「這一行的消息傳得多快。」

「托賴,我運氣好。」

「還有,你受了傷可是?」

「輕傷,不足掛齒。」

「可大可小,你自己留神。」

「這一切都是別人傳到你耳中?」

「彭嘉揚,你已成為名人。」

嘉揚啼笑皆非,「承你貴言。」

他終于說了實話︰「少了你在身邊嘰嘰喳喳,恍然若失,大家都想念你。」

嘉揚只是笑。

「我有事要出差,下次再談。」

嘉揚依依不舍。

風疹腫塊卻更加刺癢,坐不寧站不穩,又不敢抓,怕加倍惡化,一照鏡子,連臉上都大塊疊小塊,難看極了。

嘉揚已有多日沒照鏡子,發覺皮膚已經曬成棕色,四肢也比較粗壯。

麥可過來,一看到她的臉,「這是甚麼?」

嘉揚答︰「麻瘋。」

麥可坐下來︰「這次你也吃足苦頭。」

嘉揚回答︰「真沒想到這世界的陰暗面如此可怕。」

「寶貝,你還沒見到萬分之一呢。」

「你看,我也開始喝酒。」

「少喝怡情。」

麥可皮膚黑得發亮,嘉揚伸手出去,輕撫他的背脊,「奇怪,人類膚色竟有那樣大差別。」

「但血液一概鮮紅色。」

「是。」嘉揚笑了。

「戴塊面巾,我帶你出去吃咖喱。」

「我患風疹呢。」

「怕甚麼,以毒攻毒。」

「叫珍也一起。」

「她另外有事。」

嘉揚顧不得,用紗巾遮上風疹,與黑麥可出去吃飯。

嘉揚一貫把所有重要的東西都帶在身邊。

麥可帶她到小巷飯店吃羊肉咖喱,味道鮮美,連舌頭都幾乎吞下。

印籍主人過來與麥可搭訕,贈他們一客甜乳酪。

嘉揚忽然想起母親叫印裔男子為紅頭阿三,不禁笑起來。

麥可掀起她的紗巾,「咦,風疹竟褪下去了。」

萬幸。

可是在這個時候偏偏見到了她討厭的胡佛帶?朋友進來。

那金發兒口不擇言,竟指?說︰「原來你喜歡黑人。」

嘉揚喝了兩杯,已忘記君子動口不動手,忍無可忍,伸長手臂,賞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麥可勸說︰「走吧。」

到底還算是同事。

他拉?她離開是非之地。

「怎麼到處踫見這可憎的美國人。」

「這人像蟑螂,四處流竄。」

「我的手辣辣痛。」

「又一次因工受傷。」

嘉揚笑得落淚。

「早點睡。」

「知道。」

半夜醒來,覺得潮熱,抬頭一看,月亮似銀盤般閃亮,她嘆口氣,同誰共嬋娟呢,她都沒有意中人。

有人在門外輕輕叫她︰「嘉揚,嘉揚。」

誰?

是黑麥可,「來,我帶你去看恆河。」

呵恆河,念小學時看?地圖小嘉揚就向往不已,這是古文明的發源地,而且擁有最好听的譯名,它原名干支,在世上已有億萬年,與幼發拉底河及黃河一樣著名。

「天還未亮。」

「跟我來。」

他們悄悄離開旅舍上車,麥可給她一支新鮮蓮蓬,讓她剝?吃,嘉揚滿嘴芬芳。沒想到麥可那樣富心思。

嘉揚問︰「你可結過婚?」

「兩次,現在分居。」

「為甚麼?」

「一年倒有十個月在路上,感情難以維系,我計算過,今次我們需乘搭廿二次飛機才能完成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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