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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所有的星 第16頁

作者︰亦舒

「我連初中文憑也無。」

「捐一座圖書館,立刻頒你一個榮譽博士。」

「我沒有論文。」

展航笑,「叫某等錢用的退休老教授替你寫幾部不就行了。」

「依你說,一切都好辦。」

展航靜一會兒才問︰「剛才兩個律師,由李舉海派來可是。」

「你十分聰明。」

「他想怎麼樣。」

「賠償。」

不出于展航所料,果然如此。

「不,你千萬不可要他賠償,你要把他揪出來,接受法律制裁。」

段福棋嗤一聲笑。

「不能叫他有安樂日子過。」展航握緊拳頭。

「叫他坐牢,一輩子身敗名裂?」

「是。」

「那麼做,對我有什麼好處?」

展航站起來,「殺人有罪。」

「我並沒有死。」

展航不忿,「你竟這樣看輕自己。」

「幫我。」

展航說︰「我一定會幫你做證人。」

「不,真要幫我的話,請忘記整件事。」

展航至為震驚。

「經過冗長的官司,將他繩之以法,把他關進牢里,對我來說,一點益處都沒有。」

「他幾乎殺死你。」

「他會付出代價。」

「不要再讓他以為付錢就可以為所欲為。」展航懇求。

段福棋的臉色變得煞白,「請勿從中作梗。」

看護進來趕人,「病人要休息了。」

段福棋輕輕說︰「請記住我的話。」

展航站起來,才走到門口,看護叫住他。

他提心吊膽,「有什麼事?」

看護雙頰飛紅,「我剛下班,我想,可否一起喝杯咖啡?」

展航怔住,沒想到她會在這種時候這種地方提出這種要求。

他想說,改天吧,今天不行。

可是不知怎地,他不忍心拒絕她,他輕輕點頭。

看護高興極了,立刻月兌下制服袍,與他一起離去。

他們找到一問露天咖啡座,那天有陽光,照得那白衣天使金發閃閃。

她報上姓名,展航沒有特別留意,但是他注意到她在咖啡里加橘子汁。

她絮絮告訴他關于她自己的故事︰本來七歲就立志做獸醫,可是終于發覺救人更加重要……

她今年廿四歲,當她知道于展航真實年齡之後,張大了嘴。

半晌,她黯然蛻︰「我以為你有二十歲。」

展航笑了。

「我不會到搖籃里找男友。」

可是她隨即振作起來,說她很高興認識他。

「別擔心,你姐姐會完全康復。」

展航忽然問︰「心靈呢?」

「我們只負責醫治肉身。」她有點遺憾。

「真可惜。」

他們又談了一會兒才告別。

回到家里,發覺有兩輛黑色大車在門前等他。

展航警惕,幸虧母親與姐姐都外游,他毋須擔心她們的安危。

一個年輕男人下車來,笑容滿面,「小兄弟,借個地方說幾句話。」

「關于什麼?」

「關于段小姐的事。」

「在花園里說好了。」

另一輛車子里坐著什麼人?

不會是李舉海本人吧。

他們在後園的藤椅子坐下,四周鳥語花香,幾只紅胸鳥不怕人,在他們附近徘徊,微風吹過,柳葉飄拂,與人開談判真是煞風景。

那年輕男子把一張名片放在茶幾上。

「我是葉慧根的師兄劉錫基。」

展航意外,「英姐好嗎?」

「我們時常見面,她老是嗟嘆結婚後人就笨多了。」

展航微笑。

「展航,」他親昵地叫他名字,「其實,我與她都替李先生工作。」

展航吃一驚。

「一直,葉慧根都在李先生處支薪。」

展航呵地一聲,他應當想到,葉慧根這樣的人才,怎會白白照顧于家那麼些年。

「李先生流年不利,發生許多意外。」

展航神色冷漠起來,真是一名忠僕,站在他的立場上,的確應當如此。

「正像當年的車禍——」

于展航抬起雙眼。

「他至為內疚。」

他,為什麼是他?

「展航,我不妨對你說清楚,那一晚,坐在駕駛位上的,並不是段小姐。」

展航霍一聲站起來。

「兩個人都喝醉了,在車內爭吵,路黑,沒看清楚燈號,車子撞到對面線上……」

展航听見他自己問︰「不是段福棋?」

「不,她替他頂罪。」

「為什麼?」

「他是生意人,聲譽很重要。」

啊,這麼年來,認錯了仇人。

「為什麼把這麼重要的關鍵告訴我?」

「是李先生的意思。」

「他受良知責備?」

對方沒有直接回答,「這些日子來,他一直受段小姐威逼勒榨,精神痛苦。」

展航冷笑一聲。

「他極想擺月兌她,可是她需索無窮。」

展航不出聲。

「終于,他忍無可忍,沖動下做了他不應該做的事。」

「把這些秘密都告訴我干什麼?」

這時,身後有一把聲音說︰「希望你不要介入其中。」

展航轉過身子,「葉姐。」

他好不意外,有錢使得鬼推磨,連葉慧根都來了。

「展航,」她走過來,「讓我斟些凍飲出來。」

展航把門匙交給她。

葉慧根棒出冰水來,大家渴極都一飲而盡。

「賠償賠償再賠償,他永遠逍遙法外?」

葉慧根卻說︰「這幾年來,于家生活安定,叫人放心。」

展航不是孩子,自然听出弦外之音,當年的抉擇,換來舒適生活,慢慢醫治心靈創傷。

于展航是受益人,他有什麼資格大聲疾呼。

「現在你知道了真相,我們也盡了全力,如果你要舉報,三家都沒有益處。」

葉慧根真是老手,輕描淡寫,把事情化繁為簡。

劉錫基輕輕說︰「當事人已經不想計較。」

于展航淚盈于睫,原來一直不是她,他沒有救錯人。

他問葉律師,「李舉海本人在什麼地方?」

「他此刻在紐約。」

「為什麼不露面?」

「我們可以全權代表他,由中間人傳話比較方便。」

「展航,答應我,別再節外生枝。」

「葉姐.你照顧我們,全屬工作範圍?」

「不,我對于家各人有真摯感情。」

劉錫基問︰「展航,我們可有說服你?」

葉慧根跟著說︰「展航是個有思想的人。」

于展航站起來,「我有事,失陪了。」

「展航——」

他駕著展翹的車起到醫院去。

醫生詫異地說︰「病人堅持出院回家休養。你不知道嗎?」

「可是她情況嚴重——」

「她已由私人醫生簽署出院。」

展航不再分辯,立刻趕到她那幢小洋房去。

一路上汗流浹背,襯衫貼在身上,他也不覺難受。

到了段宅,他發覺有幾個工人在搬家具,上前一看,大門打開,有一年輕女子在指揮工人。

「沙發放這里,對,對,稍左一些,大理石茶幾擱旁邊……」

轉過頭來,于展航看到的是淺褐色皮膚,以及炯炯有神的粗眉大眼。

他愣住,隨即醒悟,啊,這是新主人,當然,段福棋已經搬走。

全屋都是新裝修,短短時間內把現場徹底改裝,一線痕跡不留,任何證據都找不到。

這時,屋主也發現了他、「你是誰?」

于展航拾起頭,「我來找朋友。」

「上一手業主已經撤走,現在是我住在這里。」

展統一時不能接受事實,「她搬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不知道,我們不認識。」

展航坐倒在樓梯上。

那女郎十分同情他,「她沒通知你?」

展航搖搖頭。

「那也不要緊,世上有的是新朋友,」她在他身邊坐下,與他就那樣談起來,「我姓蘇,叫蘇恩美。」

展航問︰「可以到廚房去看看嗎?」

「請跟我來。」

廚房整個地板都換過了,手腳真快,像變魔術一般,現在是光潔的松木,拼出精致尖角花紋。

展航呆在當地,他忽然想起,在書上讀過,歐洲有幾幢鬧鬼的古堡,有

一搭地板會冒出血跡,拭之不去,剛抹干淨,隔一會見,又緩緩現出來,永恆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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