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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的心俱樂部 第18頁

作者︰亦舒

「太破費了。」

「兩個半月的薪水化為永恆,非常值得。」

諾芹一怔,「你幾時升得那樣高了?」

「最近一次調動,將到特首辦公室工作。」

「呵,做京官。」

中孚笑,「這些術語你也知道?」

「你很長進。」

「有得升級總比原地踏步好。」

「宿舍也比從前寬大?」

「倘若沒有家室,也不想搬動。」

真是尋找歸宿女子的最佳對象。

「需要考慮?」

諾芹咳嗽一聲。

「是花的顏色不對?」

「不不不,一切都非常妥當。」

「說你願意。」

「但是中孚,我不愛你。」

李中孚大表訝異,「我卻覺得你事事愛護關懷我,使我感動。」

「不不,不是這種愛。」

「你有幾種愛?」

「中孚,你太天真。」

「咄,這也是缺點?」

諾芹只得說︰「是,我需要考慮。」

他有點失望,站起來告辭。

在門口,他吻了諾芹額角,那陣茉莉加橙花的香味又傳入他的鼻尖。

他願意等她。

諾芹用雙手捧著頭,太陽穴突然劇痛。

正想找止痛藥,忽然有人傳電子郵件過來。

「文筆,我與朋友在一起,常常做益智測試問題,多個話題,多些笑料,你願意參加嗎,昨晚的十個題目是︰什麼是量子化學,花生漫畫中史諾比第一個主人是誰,(BM)怎麼讀,西廂記中什麼人的筆桿兒橫掃千軍,法文餐前小食一字的正確拼法,導演史哥西斯三部電影名,波拉波拉是基麼,還有,貓有幾層眼瞼,美利堅合眾國最近轟炸過什麼國家,以及蛤蜊炖蛋的秘訣。」

諾芹咧嘴而笑,頭痛不翼而飛。

這個奇怪的老太太。

她什麼年紀,四十?

諾芹居然一一作答,手揮目送,根本不必查字典翻百科全書。

答案發出之後,她也擬了幾個問題。

「世上為基麼只有梵蒂崗及海牙兩個地名加走冠詞The,為何報紙頭條仍把李遠哲、朱棣文、崔琦等諾貝爾得獎者稱華人,印裔婦女額頭中心那點朱砂叫什麼,試舉十種芝士名,哪種恐龍食肉,還有,太陽系有大紅斑的行星叫什麼,國家地理雜志的創辦人始誰?」

文思居然也陪她消閑。

「額角那一點紅真不知叫什麼。」

「叫並蒂bindi。」

「天下第一雜志由誰創辦?」

「電話通訊專家貝爾。」

「你可以參加我們聚會。」

「測試常識,總比說人是非高尚得多,我願意加入你們。」

「歡迎。」

「文思,從前,你完全不喜歡我,是編輯部故意叫你刺激我嗎?」

「不干他們事,是我認真討厭你的論調。」

諾芹不出聲。

「你驕橫、刁蠻、無理、完全被都會廿年來的繁華寵壞,不知惜人也不屑惜物,可以想象,男朋友的西裝若不是意大利名牌都會給你恥笑。」

是,開日本房車也不行,讀錯酒名以後不同他出去,不願伺候女性,什麼也不要談。

「你們什麼都懂,又什麼都不懂。」

「文思,你觀察入微。」

「父母寵壞的專橫女還有得救,社會寵壞的嬌女完全無望。」

諾芹訕訕地問︰「你不是我們那一代的人吧。」

「我在餐廳吃不完的食物,會打包拎回家。」

「別叫那麼多也就是了。」

「是,我吃三文治,連面包皮一起吃下。」

「何必那麼省,你難道是環保專員?」

「地球上許多兒童正捱餓。」

諾芹忍不住笑,「文思你真有趣。」

可惜,時間到了,還需趕稿。

這時,文思問她︰「你表妹的近況如何?」

諾芹取餅鑽戒,凝視一會兒,才答︰「他給她指環。」

「她怕錯失了機會以後不再?」

「是,十年之後,她已老大,孤獨,失意,忽然在美術館踫見他,他攜同妻兒,正在參觀畢加索展品,那秀麗的太太左手無名指上戴的,正是她退回去的大鑽戒,他倆的小孩聰明活潑,他大方地走過來招呼她……」

「真不愧是大作家。」

「我還有其它事,下次再談。」

噫,同文思成為筆友了。

因為彼此不相識,可以坦率地發表意見,不必你虞我詐,顧忌多多。

諾芹睡了。

半夜,她忽然驚醒。

在床上呆坐一會兒,她像是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但是一時間不能肯定,又再入睡。

第二天,她忙著做俗務︰到爭行處理事情,買家常用品,選焙內衣……一去大半天。

敝不得女明星都用助手,若岑諾芹也有近身助理,就可以專心寫作。

所有寫作人都不願承認天份所限,作品不受讀者歡迎,一定怪社會風氣差,沒人愛看書,還有,媚俗者金腰帶,清高人卻餓飯等。

諾芹一度困惑︰「還有人懷才不遇嗎?」

一位編輯笑答︰「有,仍有些老人家在報上填充,最愛指正他人錯字。」

「不是說今日文壇屬于年輕人嗎,人人假裝廿二三歲。」

「真假年輕人寫不了那麼多。」

諾片問文思︰「副刊應否取消?」

「副刊文化屬本市獨有,人民日報與華爾街日報均無副刊,一樣生存得很好。」

「總有一日會全盤淘汰的吧。」

「嗯,作家可以像歐美寫作人一樣,同出版社合作,直接出書。」

「文思,你可有正當職業?」

「主持信箱不能維生。」

「果然是業余高手。」

「不敢當。」

「你的正職是什麼?」

她不回答。

「你教書。」

「被你猜中,真是鬼靈精。」

諾芹大樂,「在哪間大學?」

「在維多利亞大學教法律。」

諾芹怔住,「你不在本市?」

「我住加拿大卑詩省。」

「什麼,你一直在外國?」

「是呀。」

「可是,電郵號碼卻屬本市。」

「我用衛星電話,任何號碼都一樣。

「呀,原來你不是我們一份子。」

「不可以那樣說,我在都會接受中小學教育。」

「可是你刮盡都會資源後卻跑去外國,你沒有感恩圖報。」

「……」

諾芹理直氣壯,「你憑什麼主持信箱,你不了解都會情況。」

那邊沒有答復。

「喂,喂。」

「我在聆听教誨。」

「不過,你不說,我真不知道要乘十二小時飛機才見得到你。」

「你想見我?」

「筆友總有見面的時候。」

「吵個面紅耳赤,不如不見。」

「不會的,我們都是文明人。」

「你文明?哈哈哈哈哈。」

「喂。」

諾芹掛斷電話。

她不住在本市,真奇怪,編輯部怎麼會找到這個人?一直以來,諾芹都以為可能在街上踫見她。

第七章

下午,李中孚給她電話。

「我談別的事,不是給你壓力。」

「什麼事?」

「記得你說過在伊利沙伯二號郵輪上度蜜月最舒服。」

「是,我說過,環游世界,三個月後才上岸。」

「我剛才查過,明春有空位。」

天瀝瀝下雨,天色昏暗,嫁了中孚,十五年後的傍晚可以閑閑說︰「大兒明年進高中,長大不少,每隔三個月需買新鞋新襖」,那麼,對方會答︰「幸虧收入固定,這些還難不倒我」,然後,寒夜跟著溫暖起來。

「諾芹,你在想什麼?」

「一會我去幫姐姐收拾行李。」

「冬日去加國,好似不是時候。」

「一下子看到最壞的,若能夠接受,明年春暖花開,更有驚喜。」

「說得也是。」

「上飛機那日,你來開車吧。」

「也好。」

出乎意料之外,庭風只帶了一件中型行李。

「就這麼一點?」

「可以現買,何必多帶。」

「順風。」

庭風怨道︰「一直騙我們說會陪伴我們。」

「你才去個星期就會回來。」

諾芹殷殷向姐姐道別。

李中孚眼尖,「我覺得庭風不似只去一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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