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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的心俱樂部 第16頁

作者︰亦舒

電話響了。

是林立虹,「岑諾芹,你走狗運,關總說要捧紅你,叫你出來拍照。」

「叫他先捧紅自己再說吧。」

「又耍性格?」

「我決定把宣傳時間用來努力寫作。」

「瘋了瘋了,你是要學楊桂枝還是梅紹文?」

「我做我自己。」

「人家已經賺夠,離岸享福,當然不用睬人,你怎麼同人比?」

「恕我不再應酬。」

「自尋死路。」

「隨得你詛咒。」

「我正想搞一個猜文思文筆真實身份游戲。」

「立虹,你不愧是馬戲班主。」

「我喜歡馬戲班,試想想,還有什麼可以叫你們這班不羈的文藝工作者低頭?」

那條馴獸的萬能電鞭叫逼人的生活。

諾芹哼一聲。

「那,我叫劉浩英拍照,她會喜心翻倒。」

「對,叫她好了。」

「諾芹掛上電話。」

稍後,她草擬一張合約,傳真到銀河出版社,主動表示一年願意提供四至六本小說。

一個作者總得寫作,一個演員必定要演戲,學生要去上課,光是宣傳拍照,大抵是行不通的,並且,看看歷史,也沒有什麼人憑這樣成功。

五年過去了,年紀大啦,得立定心思好好工作,不然,再過十年,有人問︰「你做什麼?」「作家。」「你有什麼作品?」「……」

說她靜靜等銀河出版社答復。

那是一家殷實有歷史的出版社,他們不會耍手段。

「過去,寫作人都嫌銀河不夠時髦,不擅花巧,又缺乏宣傳,現在一個衰退浪打過——來,反而類得難河實事求事,難能可貴。」

門鈴響了。

李中孚挽著水果上來,看見女友灰頭灰腦,面目污腫,不勝訝異。

岑諾芹雖然愛鬧情緒,卻不常哭,這次是什麼緣故。

他不勁聲色說︰「我又沒說不娶你。」

諾芹不甘示弱,即時回嘴︰「想到有可能會嫁你,立刻悲從中來。」

「什麼事,願意說出來嗎?」

「一時想起亡母。」

李中孚並不笨.知這她不肯傾訴,那也無所謂,每個人都有權保保留一點秘密。

諾芹用冰水數眼。

「桃子新鮮,替你加些女乃油。」

「李中孚,沒有你還真不知怎麼辦。」

李中孚點頭,「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真的,以前五光十色,花多眼亂,四周圍都是旁觀,誰會注意老實的他。

李中孚輕輕說︰「來,抱一抱。」

「仍然天天洗頭,這香氣叫什麼?」

「南回歸線。」

「十分新鮮。」

「你聞不聞得出來茉莉花香?像是南國之夏!叫人神往。」

「我沒有女作家那樣富想象力。」

「嘿,女作家仿佛一直是個貶詞。」

「你多心了,前日,上司問︰‘你女友做什麼’,我才答︰‘她是名作家’。」

「對方即時問︰‘她寫些什麼?’」

「是。」

「你怎麼回答?」

中孚回答得非常自然,「她是小說作者,寫的故事十分受讀者歡迎。」

「謝謝你。」

「我以你的職業為榮。」

諾芹十分感動。

那日她精神不好,一早就睡了。

半夜只听到電話鈴急響,她只得掙扎起床,看一看鬧鐘,不過是一點多,可是說不出的孤寂。

也取餅听筒,喂地一聲。

那邊有人喧嘩大笑,「文筆女士,我想自殺,你快來救我,哈哈哈哈哈。」

諾芹立刻知道發生了什麼,立刻按斷線、拔掉插頭,世上就是有那麼無聊的人。

她喝了一點酒,再蒙頭大睡。

第二天,諾芹很鎮定地請宇宙日報一名相熟的記者戚榆義陪她去報警。

督察查過來電顯示器上面的號碼,「那是一個公眾電話,無可追究。」

諾芹不出聲。

「岑小姐,你不如更換電話號碼,並且,所有公眾人物都應該小心保護私隱。」

「是。」

記者小戚陪她離開警署。

「原來,你就是文筆。」

諾芹笑,「現在,你已知道我最大秘密。」

「我們早已懷疑,誰還有那樣巴辣的文筆。」

諾芹唔一聲。

「對不起,我太坦白了。」

「不要緊,我最怕人家贊我聰明。」

「為什麼?」

「那是最不服點,明贊暗貶的刻薄語︰試想想,一個人到了廿五歲還只得小聰明,多麼悲哀,聰明即表示會迎拍,擅銑營,將一個人的勤奮用功一筆抹煞。」

「你太多心了。」

「你不是我們那一行,你不會明白。」

「這麼說來,你們那行真的可怕。」

諾芹苦笑。P

「不過,」小威說︰「比起我們又還好些。」

「咦。」

「你想!本市開埠以來,至少出過三數位名作家,試問,又有沒有名記者。」

諾芹怔住,小戚說的,都是事實。

「還是做作家上算,不用上班,名成利就,還有,一直可以寫到老。」

諾芹笑了,「听你說,寫酌摧佛是理想職業。」

小戚笑,「我也是一顆寂寞的心,願意依歸你的俱樂部。」

「是,」諾芹點頭,「還得忍受冷嘲熱諷。」

岑諾芹只把電話號碼告訴幾個人。

銀河出版負責人梅紹文是其中之一,他非常誠懇︰「我們已在草擬合約,岑小姐如有特別要求,可以提出來。」

「協助宣傳。」

那梅先生大為詫異,「一般寫作人巴不得多多宣傳。」

「我想專心寫作。」

他笑答︰「可以商量。」

「看過合同再答復你們。」

「我們將予岑小姐最優惠條件。」

真是,不做宣傳,何來名氣,少了號召力,怎樣叫價,一切在手,則應用功工作。

林立虹的電話也來了。

「諾芹,告訴你一個消息。」

「請說。」

「關朝欽今早辭職,即日生效。」

雖然意外,諾芹也不覺驚訝,動蕩的時勢,變化無窮,同從前一位老總做三十年大不相同。

她笑笑說︰「糟,才說要捧紅我。」

林立虹也笑。

「你榮升了?」

「是,請多多指教,多多支持。」

就是因為時勢不安,才造就機會,令新人涌現,每人發五分鐘光。

林立虹說︰「還是做作家好,編輯屬幕後,辛苦無人知。」

「你可以努力走到幕前。」

「我還是先做好幕後,把銷路搞上去。」

「有無密友?當心事業感情不可兼顧。」

「我心寂寞。」

諾芹欷虛,她繼續做功課。

「文筆小姐,人生真是悲哀,學堂出來,努力工作,轉瞬已經三十,我不是典型愛情小說讀者,也不屬傷春悲秋之人,可是期待中的愛情、幸運、快樂全無出現,日出日落,生活只似例行公事……」

咦,岑諾芹想,這不是在說她嗎。

「一日,喝完咖啡,借用洗手間,看到有一年輕男子匆匆自對面出來,他容貌英俊、身型高大,手里拿著帆布旅行袋,酒店一名護衛員立刻上來驅逐他,我忽然明白,他是流浪人,借用衛生間梳洗更衣。」

講到這里,諾芹想,麻煩來了。

「剎那間,我見義勇為,一步踏上前,大聲說︰‘積克,大家在樓下等你──什麼事?這位是我的朋友,有什麼誤會?請經理出來。’我一邊把名片遞過去,我在一間著名大機構內任高職。」

啊,過份熱情,像岑諾芹冒險打電話給說要自殺的讀者一樣,有後患。

「我替他解了圍。」

讀者文筆與文思甚佳,諾芹追讀下去。

「我們在酒店大門口分手,他向我道謝。」

事情完了嗎?當然不。

假使就此結束了,讀者不會來信。

「三天之後,積克的電話來了,他目光尖銳,看到名片上的姓名電話,他想約會我,我應該怎麼辦?」

諾芹搖頭,她把情緒沉殿下來,專心回復讀者,「這種人不是你惹得起,速速更換電話號碼,冒險家樂園內縱有奇人奇事,決不適合良家婦女,請努力克服寂寞芳心,致力親情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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