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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羈的風 第6頁

作者︰亦舒

清流一抬頭,意外地笑道︰"你怎麼無處不在?"

招呼她的正是任天生。

他迅速替她取來英式早餐。

"老太太今日精神好嗎?"

清流笑了,她對東家任何瑣事都不予置評。

有人一早出來游泳,清流看了一會兒,問︰"這船上怎ど沒有孩子?"

"客人多數是經濟恍較有基礎的退休人士,子女早已成年。"

"怪不得。"

"想听幼兒的歡笑聲,那真是要到迪斯尼的大紅船上去。"

清流問︰"你喜歡小孩?"

"是,你呢?"

清流微笑,"可是怕沒有足夠能力照顧他們。"

像母親,臨終時多麼不放心她,清流別轉面孔。

任天生忽然輕輕問︰"唐小姐,請問你幾點鐘下班?"

清流一時未有領會,只嘆口氣據實答︰"我廿四小時當更,因貪圖薪酬豐厚,故此心甘情願。"

任天生笑了。

清流問︰"你呢,工作時間可長?"

"一更八小時,今日下午二時即可休息。"

"那多好,需要受過嚴格訓練嗎?"

"公司要求頗高,但是卻難不倒有心人。"

"餐廳或咖啡室可要用人?"清流盼望地問。

"唐小姐取笑了。"

"真的,我需要一份包食宿的工作。"

任天生說︰"我可幫你留意,如果有劉太太的推薦書更好。"

"我找機會同她說。"

這時,遠處走來一個人,清流一早便看到他,不知怎地,喉嚨有點干涸。

那英俊碩健的身形屬于余求深,一般是年輕人,比起他,任天生顯得木訥。

他走到清流面前,"一早已經出來了。"

順手取起清流吃剩的烤面包,涂上果醬,就吃了起來。

這親昵的動作有種說不出的曖昧,清流哪是對手,驀然漲紅面孔,並無作賊,卻無端心虛。

珊瑚出來尋人,朝清流招手。

清流連忙跟著她進去。

珊瑚問︰"那是誰?"

"咖啡室領班。"

"不,另外一個。"

"他說他姓余。"

"姓卻不重要,什麼身份?"

"單身游客。"

珊瑚哼了一聲。

清流知道她見多識廣,一定有獨到見解,于是問︰"你覺得他是什麼人?"

珊瑚冷笑,"總而言之,不適合你,避之則吉。"

清流不服,但不想爭辯。

她們在談他們,他們也正說她們。

那余求深,一邊喝咖啡一邊問︰"對唐小姐有意思?"

任天生顯然也認識他,可是與他談不攏,低頭整理單子,不去搭腔。

"漂亮女孩要多少有多少,小任,你說是不是。"

任天生仍然不出聲。

"我不會同你爭,你放心,我的目標並非唐小姐。"

任天生忽然松弛下來。

余求深說下去︰"她只不過是個私人秘書,換句話說,是隨身丫環,這種角色,留給你好了。"

任天生忍不住喉嚨咕一聲。

余求深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齒,"你若想進展迅速,大可告訴她,你是大少爺,這條不羈的風是你家族生意,不過,老父逼你從頭做起,做此實習侍應生涯。"

任天生為之氣結。

余求深哈哈大笑,走遠了。

任天生從頭到尾沒說過半句話,要是清流知道這種事,一定會欣賞他。

在艙房里,清流忙得不可開交。

老太太對著鏡子左顧右盼半晌才說︰"你要不是有這副手藝,早就轟你下船。"

指的是化妝吧,連清流自己都覺得意外,老太太仿佛十分欣賞她的用色及手段。

"經你一做,年輕十年。"

清流不敢自滿,只是唯唯喏喏。

"可是,對我來說,年輕五十年才有用呀。"

她忽然抓住清流的手臂,"把你的活力精血輸給我好不好?"

手越收越緊。

這次,清流生氣了,她冷冷看著老太太,不動聲色,用力推開她干瘦的手指。

她說︰"我去替你拿披肩來。"

力氣還要用來服侍她呢,怎麼可以給別人。

珊瑚都看在眼內,她不出聲。

一天還早,這個月的薪水不易賺。

清流把老太太推出去吹吹海風。

立刻有一幫男人圍住她說個不停。

"劉太太,今年我是兒童醫院主席,望你慷慨捐輸。"

"卑詩大學獎學金可也靠你。"

"我們一班朋友在搞貧童資助計劃,劉夫人必需鼎力幫忙。"

清流走到一邊。

無意听到身後有人說話。

"那是她女兒嗎?"

"怎麼會,年紀不對,即使是親人,也是孫兒,她不過是她的佣人。"

"坐船都帶兩個工人,排場真不小。"

"你希望做她嗎,一把年紀,孤苦零丁。"

"不不不,我情願用腳走路,少戴幾顆鑽石不妨。"

清流愣住,這不是在說劉太太與她嗎,沒想到高貴的輪船上的客人並不特別高貴,一樣愛說是非,同菜市場里的三姑六婆毫無分別。

清流忽爾覺得安慰。

"你在這里。"

清流抬起頭,看到余求深,他總找得到她。

他坐在她身邊,揚聲說︰"嘴巴專愛亂講,會不會受到懲罰,日後生疔瘡?"

清流失笑,原來他也听到了閑言閑語,幫她出氣呢。

那兩位太太立刻噤聲,過一分鐘,站起來離去。

余求深仍然守著飄逸的白色長袖襯衫,笑笑問︰"你怎樣報答我?"清流也笑問︰"你說呢?"

又自覺似同人打情罵俏,緋紅了臉頰。

"這樣吧,介紹我給劉太太認識。"

清流一怔,"呵,這個容易,請跟我來。"

清流把他帶過去,向劉太太報上他的名字。

余求深立刻蹲到劉太太面前,絮絮地說起話來。

一陣風吹來,清流的背脊有點涼,忽然之間,她明白了。

余求深是什麼人,企圖些什麼,為何對她如此殷勤。

清流訕笑,冷眼旁觀。

只見劉太太像是忽然年輕了,視覺听覺仿佛靈敏許多,她咧開嘴正笑呢!

清流暗暗好笑。

這私人秘書的職位,應由余求深擔任才是。

珊瑚在清流身後出現。

"我可說得是?"

清流豎起大拇指,"真不愧是半仙。"

"不敢當,這種舞男,我見得多了。"

清流偷偷嘆口氣。

"每只船里都擠著十個八個,專伺單身女士落了單有機可乘撈一筆。"珊瑚甚為不屑。

"都滿載而歸吧。"

當"然,困在船中,動彈不得,是最佳機會。"

"成本不便宜。"

"小財不去,大財不來。"

她們兩人相視而笑。

清流心中釋然。

不然!余求深還會沖著她來?一個連替換衣裳都不多一件的窮女孩,拿什麼出來見人。

不要說是他,連她也不願隨便找一個人來牛衣封泣。

"既有舞男,交酬花也少不了?"

珊瑚笑笑,"那自然,有花蜜之處,哪里少得了蜜蜂。"

鬧半晌,大家進飯廳去,見船長。

忽然發覺推輪椅的已是余求深。

清流掩嘴駭笑。

她索性走到角落躲懶,叫了一杯橘子水大口喝下。

"為何一個人在這里?"

清流以為是任天生,低頭苦笑,"笨人躲起來比較好。"

那人笑了,"不要緊,有我這個一樣笨陪你。"

清流忽然發覺那人不是任天生,嚇一跳,抬起頭來,看到一個陌生的年輕人,粗眉大眼,十分可愛。

第三章

這也不稀奇,反正全船都是陌生人。

那年輕人伸出手來,"馬星南。"

清流也說︰"唐清流。"

"好名字。"

"謝謝。"

"一個人?"

"不,陪劉太太來,我是她秘書。"

他說︰"我與大哥陪父母。"

"呵,應當珍惜這種團聚機會。"

他笑笑,不語。

"你有心事?"

"你也看得出?"

如此憨直,不會不是好青年。

他說︰"爸媽一向不喜歡我,他們喜歡大哥。"

"不會,只不過你大哥懂得迎合,所以得到更多笑臉,其實在他們心中,你倆地位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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