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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你請你原諒我 第5頁

作者︰亦舒

「謝謝。」

篆雅拉開抽屜,取餅護照,自走廊走向另一出口。

那日稍後,她父母回來接她之際,發覺宿舍房門虛掩,推開一看,已經人去樓空。

他們急痛旁徨之際,做了一些非常擾攘的事,他們報了警,並且指控羅重恩。

羅重恩那時正在演講廳上課,警察局有人來找她問話,同學議論紛紛。

羅重恩完全不知道王篆雅的去向,再三申辯,離開警察局時已十分憔悴。

警員思想十分開通合理,勸喻王氏夫婦。「這是成年人的私人選擇,若不能尊重,至多不予理睬,切莫采取斑壓政策。」

王先生答︰「若是陌生人,我也能夠理解,先生,她不是你的獨生女兒。」

他們一直沒有找到篆雅。

他們在報上刊登啟事︰「請速回家,父母願意原諒。」

篆雅看到廣告,緩緩搖頭。「我沒有錯,何須原諒,反之,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們暴力闖入我生活。」

篆雅嘗試聯絡重恩,可是她已受不住壓力而離校。

兩人都失去了好友的蹤影。

像一個平靜池塘,被扔進數塊大石,惹起無數漣漪,然後,水面漸漸恢復鏡般平滑,人們淡忘一切。

尋人廣告一連刊登了數月,終於消聲匿跡。

篆雅住在紐約的格林威治村。

白天在一間書店做售貨員,晚上讀夜校。

窮得連暖氣電費都負擔不起,時時欠租,永遠都吃不飽,可是精神還過得去。

一日,她正在收拾書本,忽覺臉上有閃光,她驚喜地抬起頭來,往那個方向看去。

但是,那只是一位同事推開了一扇玻璃窗,陽光反射,無意勾起了她的回憶。見她怔怔地,同事笑說︰「我見天氣好,爭取一點新鮮空氣。」

「很正確。」篆雅賠笑。

「今日是你投考專業資格的大日子吧。」

「是。」

「祝你成功。」

篆雅順利考得名餃,接著,找到合理工作,出頭了。

她搬到較寬敞的公寓去,收拾雜物,發現了那兩面小鏡子。

她忍不住取出把玩,借一線陽光把鏡子反射到天花板上去。

有人在房門外問︰「你在玩手電筒?」

篆雅抬頭,看到一個十歲左右的金發小男孩。

她高興地說︰「你好。」

「來,我教你。」

那小男孩過來教她如何用反射光玩貓追老鼠游戲。篆雅樂不可支。

小男孩問︰「你一個人住?」

「是,你呢?」

「我與母親及阿姨住。」

篆雅不動聲色。「那多好,有兩個人細心的同時照顧你。」

小男孩承認。「是,我很幸福。」

樓上有人叫他,他匆匆告辭。

不久,報上又出現了啟事。「篆雅,父病,請歸,附著電話地址。」

篆雅淚如泉涌。

回到家,父親的情況比她想像中更嚴重,他剛做完心髒搭橋手術,躺在醫院休養,面如金紙。

看到女兒,十分寬慰,一字不提過往,只說病情。

他慨嘆地說︰「真沒想到西醫有這般能耐,竟把整個心髒切出放一邊慢慢處理,嚇壞人。」

篆雅一言不發,只是微笑。

王太太輕輕問︰「還記得家中電話號碼嗎?」

篆雅答︰「怎麼能忘記,夢中時時在打。」

做母親的苦澀地答︰「我怎麼沒听見電話鈴響。」

「老是打不通。」

母親老多了,無暇染頭發,看上去十分憔悴,篆雅走過去握住她手。

「留下來陪伴父母。」

篆雅笑說︰「且看看能否找到好的工作。」

母親不由得欽佩起女兒來。「你已考取專業資格?」

「呵,半工半讀熬得金楮火眼。」

她不但找到工作,且租下一層向海小小鮑寓,招呼母親參觀。

王太太訝異說︰「篆雅,你竟這樣能干。」

篆雅笑。「媽,我現在自詡魯賓遜,無所不能,全靠自己。」

這時,自廚房內轉出一個年輕女子,笑著說︰「阿姨,你好,請用點心。」手中捧著熱辣辣的隻果餡餅。

篆雅連忙介紹︰「這是我新同事余淑禮。」

王太太大方地點點頭。

余淑禮說︰「讓我介紹自己,家父家母均是外科醫生,診所在舊金山,我在杜克大學英國文學系畢業之後回來工作,現任職推廣部。」

王太太唯唯諾諾。

回到家,她同躺在沙發上看報的丈夫說︰「我見到女兒的朋友,品貌兼優。」

王先生答︰「物以類聚。」

「現在我明白了,」太太說。「女兒始終是女兒。」

王先生放下報紙。「只要一星期能見到她一次,已經夠滿足。」

王太太懊惱地說︰「要求彷佛不能再低。」

王先生則比較樂觀。「大病一場,什麼都看開了,子女統是上帝的恩賜,派來我家暫住,我們負責照顧他們,他們則帶給我們歡樂,互不拖欠。」

王太太听了,緩緩點點頭。

王先生還在喃喃自語︰「整顆心髒取出修理歸還,多麼可怕。」

在小鮑寓中,淑禮問篆雅。「他們原諒了你?」

篆雅不以為然。「我沒有做錯什麼,不應用原諒一語。」

「他們終於接受了你?」

「可以這樣說。」

「那多好。」

「是,許多人以為最終可以與父母取得諒解,可是直到他們辭世也沒有。」

淑禮正在翻家具裝修雜志。「你看這套沙發如何?」

篆雅一看。「我不懂這些,你作主張好了,凡白色我都喜歡。」

收拾雜物的時候,她又看到了那兩面小鏡子,已經把玩得極其殘舊,但是篆雅小心翼翼握在手中。

她忽然覺得十分疲倦,在沙發上睡著了。

作夢看到一個小女孩在一片草原上與同齡玩伴追逐嬉戲,篆雅覺悟到那個人是她自己。

忽然有人取出小鏡子照她的臉,她看到的卻是一個男孩。

這時,淑禮出來,看見篆雅已經在沙發上熟睡。

淑禮取出一條披肩,輕輕搭在室友身上。

她咕噥說︰「這樣不小心,多容易著涼。」

後妻會

丘巧兒听完電話之後,臉色都變了,一腳踢過去,把原本擱在椅邊的公事包直撥到門角。

同事王玉琴剛剛走進來,險些中招,嚇一跳,連忙勸道︰「生誰的氣,沒有益處,心情老是欠佳,容易老。」

巧兒嘆口氣。「找我什麼事?」

「秋分生日,合份子送件禮物如何?」

巧兒坐下來。「例牌銀相架一只好了。」

「上次每人夾了兩千元,有人嫌貴。」

巧兒不再表示意見,走到窗前去看風景,雙手繞在胸前,一言不發。

玉琴勸道︰「你也算得好了,年紀輕輕,工作上扶搖直上,經濟獨立,去年又讓你嫁得如意郎君,還有什麼不滿意?」

巧兒轉過身子來。「討厭。」

「誰討厭?」

「整個環境。」

玉琴看著她,似笑非笑。「可見人心總會不滿足。」

「他的另一頭家煩極了。」

這回子連玉琴都不服。「你一早知道何子超有妻子兒女,是你把他搶過來,現又抱怨。」

巧兒一听這話,雙眼睜得圓滾滾,厲聲說︰「連你都這樣講,我真是死無葬身之地,何子超離婚後三年我才認識他,我不是第三者,我並無離間人家夫妻感情。」

「你一早知道他有一對子女。」

「我不知道他願意花那麼多時間在子女身上。」

玉琴冷笑。「現在他又有一個家了,有你這位能干的後妻把生活打點得頭頭是道,里里外外沒一點紕漏,他松弛下來,還不把握機會表示他是個好父親?」

巧兒忽然笑了,玉琴分析得真好,這樣聰明,所以至今還是獨身。

「來,別怨,下了班,我介紹你入一個會。」

「什麼會?」

「你來了便知道。」

巧兒長長吐出一口氣。

罷才那個電話,正是何子超說今晚要替子女補習功課,藉口要到深夜方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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