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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室的音樂 第13頁

作者︰亦舒

他問︰「同伴有取笑你嗎?」

可晴答︰「家常便飯。」

「可是我們也安然長大了。」

「沒有祖父,我的生活不知要淒慘到什麼地步。」

許仲軒說︰「的確是不幸中大幸。」

可晴忽然說︰「仲軒,你自己出來搞建築事務所吧。」

「什麼?」

「我資助你。」

許仲軒一怔,「這可是件大事。」

「我們做合伙人。」

「做就做?起碼要籌備一年。」

「那麼,立刻開始策劃。」

「可晴,飛機降陸,休息過後,我們才慢慢商議。」

「好好好。」

許仲軒說︰「先等你頭發長長。」

「我這才發覺頭發如男孩不知省卻多少煩惱。」

許仲軒伸手搓亂了她的短發。

「幾時到我家來吃茶?」

可晴問︰「你一個人住?」

「租了間一房公寓。」

「待你把客人不應看到的東西都收拾起來才請我不遲。」

「這話說得十分刁鑽。」

抵埠後許仲軒送可晴回家。

他閑閑說︰「到處都有司機保姆,每所住宅大得似行宮,這種排場,老氣橫秋。」

可晴飛紅了臉。

半晌她說︰「是祖父的意思。」

「現在,你可以自陰影底下走出來了。」

可晴沖口而出︰「那不是陰影。」

許仲軒訝異地轉過頭來,「你說什麼?」

可晴連忙否認︰「沒什麼。」

又錯了,張思憫醫生那十分成功的手時時叫她听到弦外之音。

可晴還是向許仲軒解釋︰「祖父不會勉強我做任何事。」

「那當然。」

可晴經過這件事,松了口氣。

那天晚上她催少屏早日前來會合。

「小心功課跟不上。」

「哪里難得倒我。」少屏笑。

可晴佩服她的自信。

「你現在不是沒有人陪。」

「這是什麼話。」

「我最怕三個人一起走,什麼路那麼寬闊?」

「你自有你的位置。」

「你還記得彼得、保羅與瑪莉嗎?」

那當然不是他們的真名字,只是同學們多事取的代號。

「三個人有什麼結果?差些沒集體自殺。」

可晴︰「啐,我們是成年人,當知自律。」

「所以呀,我還是避著點好。」

可晴無奈,「你總得歸隊。」

「過幾天就到。」

第二天,許仲軒約她出外。

可晴沒想到他是帶她去看房子。

可晴納罕問︰「你想搬家?」

「不,只是看看。」

小小鎮屋,兩層高,已經裝修過,蛋黃色牆壁,女性化的布置,地板上有手繪玫瑰花。

許仲軒問︰「喜歡嗎?」

可晴忽然領悟,「你是想我搬出來?」

他輕聲說︰「自己開車,自己收拾,做不了,我幫你。」

可晴明白了,有點感動。

可是——「少屏呢?」

許仲軒不語。

一切被少屏猜中了,可暗想,少屏真是聰明。

「我想,宿舍也許有空。」

「少屏不喜歡太多管束。」

「那麼,她一定另有打算。」

「我答應照顧她。」

許仲軒奇道︰「她可不是小孩子。」

「少年她十分衛護我——」

「可是,你們現在已經長大了,連體嬰也應當分開生活。」

「我得听听她的意思。」

「她不會反對搬開住。」

「你怎麼知道?」

許仲軒笑答︰「自由可貴。」

可晴站在窗前,小露台處是一個公園,綠草如茵,不像真的。

凡是太好的東西都不像真的。

又有人說,如果一件事好得不似真的,可能它的確不是真的。

「我們走吧。」

罷好踫到經紀另外帶人來看房子。

那是一對年輕夫婦,喜歡,但嫌貴,正在大力壓價。

可晴很不以為然。

買得起,就不算貴,何必狠狠還價,還有,喜歡,更加難得,還不快快買下。

可晴朝許仲軒丟一個眼色。

許仲軒笑了一笑,同經紀輕輕說了幾句。

經紀笑逐顏開,立刻對那對夫婦說︰「有事,我得趕回公司,現在要鎖門了。」

許仲軒拉著可晴大笑著跑下樓梯。

回到舊宅,果然覺得寬大空洞,說話都有回音。

如果少屏喜歡,她可以繼續住在這里。

保姆幫她收拾,有點擔心,「你一天三餐怎麼吃法?」

可晴笑,「像其他學生那樣吃三文治或罐頭湯。」

「我一星期過來幫你幾天。」

「那我可怎麼獨立生活呢?」

身後有一把聲音接上來,「誰要過獨立生活?」

可晴驚喜,「少屏,你真神出鬼沒。」

「果然不出山人所料,嫌我多余了。」

可晴笑,「你看你這張嘴。」

少屏說下去,「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

「胡說,我們永遠是好朋友。」

「需要幫忙搬家嗎?」

「你不反對?」

「我替你高興,自家張羅生活會使你成熟。」

可晴大喜,「少屏,那麼,這里一切屬于你。」

少屏搖頭,「見到更好的,立刻走開,人真易變心。」

第二天,可晴接到電話。

甄律師的聲音︰「可晴,最近你開過兩張大額支票?」

可晴大奇,「你怎麼會知道?」

「呃,銀行經理同我熟。」

「這經理泄露客戶機密,嚴重失職。」

甄律師立刻明白了。

可晴溫言︰「我自有打算,你不必操心。」

話已說得很明白。

甄律師問︰「為何買下中等住宅區小單位?」

「學做普通人總得先交學費。」

「可晴,你要小心。」

「我知道。」

「友情毋需涉及金錢。」

可晴不出聲。

「社會上許多人有企圖。」

可晴終于說話了,「我也有所圖,我希望男女朋友時時陪伴我,以我為重。」

甄律師听了,嘆口氣。

可晴的聲音漸漸降低,「人清無徒,水清無魚。」

「可晴,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就好。」

可晴答︰「我也懂些人情世故。」

「我小覷了你。」

「甄律師,以後別再查我的賬了。」

這是世上最溫和的警告,但是,警告還是警告。

可晴輕輕放下電話。

她不打算讓這件事影響她的心情。

一星期後她搬到新家去。

許仲軒替她置了精致的家具,十分合用。

「讓我來簽收。」

「當是我的禮物好了。」

可晴微笑,「我不接受來自異性的物質。」

「是嫌笨重?」

「不不。」

「總有例外吧。」

「讓我考慮一下。」

新生活不易過,時間忽然不夠用,事事需自己動手,顧此失彼,可晴到這個時候才發覺許仲軒叫她搬出來實有深意。

可晴發覺每日光是洗碗就得半天,還有,衣服一下子一大堆,就算用洗衣機也手續繁復,並且,得逐件熨平。

所有食物用品得自店鋪買了扛回來,只得樂觀地當一個節目來做,循環不息。

這都叫可晴訝異,怪不得人類文明進度如此緩慢,原來時間精力都叫生活折磨殆盡。

從前竟不覺得,原來保姆人不知鬼不覺統統安排妥當真正好本事。

像所有學生一樣,可晴把煮食的時間省下,現在只吃三文治,衣服自干衣機取出就穿,皺皺地,另有種隨和味道。

終于同普通人一樣了,這正是可晴一直想要的,心情反而比以前好。

許仲軒每日絕早來接她上學,簡直變成她的鬧鐘,晚上又陪至深夜。

一星期七日,一個月三十天,從不告假。

可晴想,這一定是戀愛了,滿心喜滋滋。

一日清晨,門鈴驟響,可晴去開門,以為是許仲軒。

她意外了。

「保姆,你怎麼來了?」

保姆臉色躊躇,似有難言之隱。

「什麼事,你坐下慢慢說?」

「妹妹,我來辭職。」

「有話好好說,做了那麼多年,怎麼說走就走。」

保姆遲疑半晌,丟下一句話︰「我是老先生請來服侍你一個人的。」可晴立刻明白了。

「我已到達退休的年紀。」

「是,我明白,我挽留無效。」

「老先生過去之後,一切都變了,我無法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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