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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室的音樂 第8頁

作者︰亦舒

少屏實在忍不住二人之傖俗,開口搶白道︰「我們兩個,一個聾,一個窮,不敢高攀。」

話說得那麼重,連可晴都呆住了。

張家洲像是被人掌摑了一下,手足無措,幸虧同伴林永昌機靈,把他拉回座位上。

可晴輕輕說︰「何必生那麼大的氣。」

少屏卻︰「何必饒這種人。」

說得也是。

長途飛機十分辛苦,十二小時一過,可晴覺得胸口發悶,嘔吐了幾次。

少屏一直在旁侍候她。

「真無用,又麻煩你。」

「噓。」

下飛機時可晴腳步有點浮,險些支撐不住。

在海關,張家洲與林永昌二人本來與她們排同一行,可是一見她們立刻像見鬼似避到另一行去。

可晴身體不適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同少屏這鬼靈精在一起生活的確多奇趣。

到了家可晴一直喊進去︰「祖父,祖父。」

秦老先生迎出來。

祖孫緊緊抱住。

「可是听得見了?」

「是。」

「別轉頭去,告訴我,我在說什麼。」

「請講。」

「可晴,我們祖孫相依為命已經多年了。」

可晴轉過身于來,「我永遠陪伴著你。」

「可憐的孩子,你陪我,將來誰陪你?」

「祖父何必擔心得那麼遠,我自有家庭子女朋友。」

可晴盡力安慰祖父。

秦老先生也強笑道︰「你那好朋友呢?」

「我讓她回去收拾一下索性搬到我們家來住。」

老先生頷首,「多個人熱鬧些。」

可晴十分歡喜,「我需多多學習祖父的慷慨。」

老先生看著她,「長大了,那麼會說話。」

可晴笑笑坐下。

祖父殷殷地問︰「張醫生說你已與常人無異,是真的嗎?」

祖父已為她的听覺操心多年,可晴實在不想再使他煩惱,故此答︰「是,治愈了。」

「而且,這副助听機是那麼袖珍小巧,」老先生說,「易于收藏。」

可晴忍不住學少屏那樣搞笑,「祖父,你看,一物數用,簡直超值,按這個鈕是當錄音機用,按那個鈕可選配樂。」

秦老先生要一呆才知道孫女兒是同他開玩笑,呵呵聲大笑起來。

可晴卻悄悄落淚。

下午,孟少屏拎著行李搬進秦宅。

老先生看到她全副家當統共只得一只中型旅行筐,不禁惻然,愛屋及烏,不過是個年輕女子,不必太嚴,于是頷首說︰「歡迎你。」

少屏不卑不亢地點點頭。

「你在我公司領取一份薪水吧。」

「是。」

「當作是我私人助理,我不會誤你前程,一樣升學,將來到秦氏機構來實習。」

「是。」

老先生吁出一口氣,「以後,可晴穿什麼,你也穿什麼,可晴吃什麼,你也吃什麼。」

「是。」

「希望你倆友誼長存。」

少屏不出聲。

先分了一上一下,一尊一卑,然後,老人說︰「希望你倆平起平坐,友誼永固。」

少屏突感乏力,在樓梯轉角坐下。

被可晴出來看見,「你來了多久,怎麼沒人通知我,屋子太大就有這個毛病,招呼不周。」

可晴把她帶到客房去安頓下來。

第二天,甄律師在秦家出現。

少屏一見他便想避開。

「孟小姐,請你留下。」

可晴意識到有事,「咦,氣氛緊張。」

甄律師搓搓手,「我代表你祖父,有話同你說。」

少屏忍不住,「祖孫談話需通過律師?」

甄律師瞪她一眼,「這件事他難以啟齒。」

少屏大奇,「老先生可是要再婚?」

甄律師啼笑皆非,「少屏你別打斷話題。」

可晴一顆心提了起來,「祖父有什麼事?」

「可晴,我一直不敢向你披露,你祖父已經病重。」

可晴啊了一聲,表面上沒有怎麼樣,但是在該剎那,她知道,身體里某部分已經戰栗、惶恐,反應到一雙顫抖的手上。

連少屏也低呼「呀」。

「年紀大了,」甄律師無限感慨,「只得一個結局,即使與世無爭,只是在花園游走或閱讀報紙,上帝也不允許,真是殘忍,這是人類的命運。」

可晴的手越抖越厲害,終于連肩膊都震動了。

「他有遺囑,待昏迷後不可用維生器,希望自然尊嚴地離開這個世界。」

可晴別轉面孔。

在人世間她只得這個親人,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種蒼茫無依的感覺來。

少屏問︰「老先生患什麼病?」

「肝髒有惡性腫癌,醫治已無效,可晴,少屏,他希望你們如常生活,我希望你們不要露出傷心沮喪的樣子來。」

可晴答︰「是,我明白。」

少屏看著好友,呵,這麼一來,秦可晴就是富甲一方的女承繼人了。

這時,可晴忽然抬起頭來,「少屏,你說什麼?」

少屏即時否認︰「我沒說話。」

可晴看著她,「我似听到你說我會承繼財產。」

少屏一驚。

這時,甄律師說︰「正是,秦老已把大部分財產撥到可晴名下,並且,既然已屆二十一歲,亦毋需設立基金,可晴能自由運用財產。」

盎女。

少屏艷羨。

這個世界,沒有錢,沒有勢,誰看你。

「我們都相信你會智慧地運用金錢,不過,你祖父說,管它呢,只要她覺得高興。」

可晴拭淚,「祖父把我慣壞了。」

「記住,你們即將往北美升學。」

「我想留下陪伴祖父。」

「那不是他的意願,他活著一日,一日還是一家之主。」

可晴垂下頭。

「記住,如常生活。」

甄律師走了。

可晴靠在窗前呆視花園。

少屏問︰「你在想什麼?」

可晴嘆口氣,「我父母到這種時間尚未肯現身,實在過分。」

「也許,無人知道他們。」

「祖父已年邁,還需出通告不成。」

「你上次見他們是幾時?」

可晴輕答︰「記憶中,從未見過他們二人。」

少屏說︰「這一點,我同你倒是相像。」

「你又沒有殘疾,父母為什麼怕你。」

「我張嘴要吃,已經叫他們害怕。」

可晴嘆氣,「我們都是不受歡迎人物。」

「可晴,我一向避談身世。」

「我何嘗不是,不愛的話,就不要談好了。」

少屏苦笑,「你不一樣,你還有祖父。」

「他也快要離開我了。」

「他的財勢,將永遠與你同在。」

可晴仍然垂頭不語。

接著的一段日子里,泰老先生如常生活,完全看不出身懷惡疾,幾乎使可晴懷疑甄律師造謠生事。

兩個女孩子出門留學,他還殷殷叮囑要做好功課。

「人生試題一共四道題目。學業事業婚姻家庭,平均分高才能及格,切莫花太多時間精力在任何一題上。」

說得極有道理。

少屏笑道︰「听老先生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老先生雙目仍然炯炯有神,「你資質勝過可晴。」

可晴不忿,「喂喂喂。」

「可晴不大吸收。」

可晴無奈。

「可晴,我最不放心你。」

「祖父,我現在耳聰目明,你請安心。」

「張思憫醫生明晚過境,我請他吃飯。」

少屏卻說︰「明日我有事。」

那天晚上,祖父早退,留下可晴與醫生細談。

「張醫生,我有許多疑惑。」

「我願意為你解答。」

可晴要想一想才能開口︰「離開醫院之後,我已熟習新耳朵的性能。」

「那是好事,你祖父說你已與常人無異。」

「有許多事,我沒有說出來。」

「我是醫生,你可以對我坦白。」

「張醫生,很多奇怪的事發生了,並非我的妄想或是幻想,請你明白。」

「請說。」

「有時,關上耳機,我都可以听見細微的聲音,開著耳機的時候,更是雜音紛沓。張醫生,我幾乎可以听到對街的對白,這叫我害怕。」

「有人知道嗎?」張醫生十分鎮定。

「我怕祖父擔憂,並無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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