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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舞 第32頁

作者︰亦舒

我只得接過,打開信封,抽出內容來看。啊,全是同類型的少女,依稀看得出都像我十七八歲時模樣,一般的長頭發,大眼楮,匆忙間可以亂真。

他自什麼地方找來那麼多像周承鈺的女孩子。

比周承鈺還要像周承鈺。我變了,她們沒有。我長大了,她們沒有。我已滄桑,她們沒有。

暗太太說︰「你明白了吧。」

我點點頭。

「我不得不與他分手,是以後的日子難挨,而你,你應當引以為榮,不是每一個女人可以獲得那樣的殊榮。」

我別轉面孔,不知應該怎麼想。

終于我說︰「他喜歡這種類型的女孩子。」

暗太太已經啟門離去,只剩下一疊照片。

走廊里一直掛著面鏡子,我對牢它模模亂發模模面孔。

暗于琛記憶中的周承鈺,不是現在的周承鈺。

一陣雷雨風自窗外刮進來,把茶幾上的照片刮得一地都是。

第二天天晴,我去找馬佩霞,她在公司里開箱子,見到我,丟下一切,跨過成堆的綾羅綢緞,歡喜地過來與我打招呼。

我除下眼鏡,捉住她的手響亮地吻一下,自己先高興起來,哈哈大笑。

「回來多久了?也不來與我們打一個招呼,躲在什麼地方?要找,當然能把你掀出來,又怕得罪你。」

「我這不是出來了嗎。」

「也穿得太破爛了,仿佛只有這一條老布褲,都穿了洞,還戀戀不舍。」

「快不能穿了,越來越扁,肚子越來越凸,前後日漸同化,悲哀悲哀。」

馬佩霞與她的助手大笑起來。

「這堆衣服,愛穿哪件就拿哪件,」她懇求,「打扮打扮。」

我搖搖頭,在衣服堆坐下來。

「來,我同你介紹。」她自身後拉出一個年輕人。

那男子立刻大方地說︰「你一定是頂頂大名,行家昵稱中國玉的周承鈺。」

我向馬佩霞笑,「看,全世界都有人認得我。」

這個時候,才注意到馬佩霞眼中有一絲溫柔,啊,這個長著絡腮胡子的年輕人在她心目中有分量。他比她要小三五年,但有什麼關系,當下我按捺住好奇,但相信對年輕人另眼相看的語氣已出賣了我。

「歐陽是本市的服裝設計師,」馬小姐說,「幾時我給你看他的功課。」

「一定非常精彩。」

馬佩霞抽空與我出去喝茶。

她羨慕地看著我,「怎麼可以一下子瘦下來?最近我連水都不敢喝。」

「是為了歐陽吧。」我微笑。

馬佩霞有點兒靦腆,過很久,她說︰「其實是為了生活。」

我沒听懂。

「大家都是為著改良目前的生活狀況,他的設計,可以在我店里寄賣,而我,得到一個精明的助手。」

「但你們是有感情的。」

「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還昏頭昏腦談戀愛不成。」

「騙不倒自己,噯?」我取笑她。

「我們最忠誠的朋友,也不過是自己,我不想哄自己。」

「在芸芸眾生中,你選歐陽,相信歷年來意圖接觸你的有為設計師不止一百名……愛是一種選擇,你知道嗎?」

「他對我很好,很會寵我,我也樂得享幾年晚福。」

我看著她。

「多公平,」馬佩霞諷嘲地說,「拿我所有的,去換我所沒有的,我們又要比上一輩看得開,老一輩女人最要緊是抓住錢。」

「其余的都不重要,你快活嗎?」

馬佩霞點點頭。

「還能要求什麼。」我攤攤手。

「你贊成?」

「自然。」

「傅于琛不以為然。」

「他衰老了。」

「承鈺,別殘忍,」馬佩霞駭笑,「他才沒有。」

「別去理他,他最看不得別人開心。」

馬佩霞不願偏袒任何一方面,只是尷尬地笑。

餅一會兒她說︰「你們好像生分了。」又補一句,「你倆只有在對方非結婚時間中才方便見面。」又覺說得十分滑稽,忍不住笑起來。

我啼笑皆非,但十分體諒她此刻的心情,她快樂得忍不住要俏皮幾句。感情生活如意可令人返老還童。

「幾時結婚?」

「年底,年底如何?」

「恭喜恭喜,他是一個幸運兒。」

「我更幸運,」馬佩霞一定要幫著歐陽,「試想想,我又有什麼好處,一個老女人。」

我更正她,「一個擁有二十四爿店的老女人。」馬佩霞伸手推我一下,差點把我自椅子推至地下,自那次開始,我發覺與女友聚會,勝過與男人多多。

尤其是姚永欽,與他在一起,永遠無法集中心思,我發覺自己最愛利用見姚的時間來思考大問題,像,到底要不要嫁給這個人呢。

答案是明顯的不。姚也決定給我一點顏色看,他開始約會其他有名氣的女子。對我的態度變得陰陽怪氣。

如果我是一個十分要面子的人,會來不及地自旁人手中把他抓回來,但我不是。

暗于琛找我的時候,還以為那把奇悶的聲音屬于姚永欽。

並沒有稱呼,一開口便說︰「我們該送什麼禮?」

我听得莫名其妙,只得嗯嗯作響。

「什麼都是她的,房子,車子,店鋪,生意……」

這不是姚永欽,他們的聲音原來這麼相像,是為了這個才接受姚的追求嗎?

我百感交集,他終于找到借口來接觸我了。

「你真應該去看看,歐陽連牙刷都不帶就可以搬進去。」

說完這句話,他訕笑自己,「看我妒忌得多厲害。」

我清清喉嚨,仍然無語。

「承鈺,你說我送什麼禮好?」

我發覺四肢暖洋洋,伸展在沙發上,緊緊抓住電話听筒,像是怕對方跑掉,聲音低不可聞,「要不要把他們兩人干掉,我幫你。」

「她說你幫的是她。」

「我可以馬上倒戈。」

「小人。」

那算得是什麼,為他,再卑鄙的事我也不介意做。

「其實我很替她高興,她一直知道她要的是什麼。」

「而我不知道。」

「你別多心,」傅于琛說,「你的老同學回來了,問起你。」

「啊,曾約翰,郭加略?」

暗于琛沉默一會兒,輕笑,「你永遠分不清他們誰是誰。」

我有點窘,「他如何?」

「很好,身任要職,結婚了,與父母兄弟共在,把家人照顧得極之周到,一日,喝了三杯啤酒之後,他說他永遠不會忘記你。」

「謝謝他。」

「承鈺,你心中記得誰呢?」

我不回答,拒絕回答這樣愚蠢的問題。

「要不要听令堂大人的最新消息?」

「我們不能抓著電話說到天黑,出來好不好?」

他猶疑一刻,「今天不行,」他似初次被約會的少女。

「她怎麼樣,身體不好?」

「好得很呢,在歐洲檢查完畢,身體一點毛病也沒有。」

我放下心。

「男朋友比她年輕十八歲,承鈺,我是不是老了,牢騷這麼多,事事看不入眼。」

他只是太久沒與我說話,一時間不知用哪個話題,雜亂無章。

「明天吧,明天上午我來接你。」

他沒有等到明天。

我永恆性捧著一杯茶,在翻閱雜志,把收藏著的照片取出比較。

熬女雜志照例以顯著的篇幅刊登著自我檢查硬塊的文告。

電話鈴響。

是姚永欽,他要求我與他出席一個宴會。我推辭他,一邊心不在焉地看著那輯圖文按著自己的身體。

「太費神了。」

「化個妝套件衣服不就可以。」

「你在說什麼,光是做頭發,畫眉毛眼楮上粉就得四個鐘頭,我實在不想無端展覽面相。」

他總是不肯放過我,我已略見不耐煩,話筒自一只手交到另一只手。

姚永欽恨恨地說,「我老覺得你在等一個人,」他停一停,「而那個人,不是我。」

「你可以請別人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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