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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我不愛 第21頁

作者︰亦舒

他沒料到本才這樣說︰「看,終于長大了。"

"是,"王振波也笑說,"齊我耳朵這麼高了。"

"讓我們出去走走。"

"醫生說——"

"別听他們,死人了。"

"到草坪散散步是可以的。"

"奇怪,天氣還是這麼冷,絲毫沒有回暖的跡象,這真是一個冰凍的冬季。"

"過一個月春天便要來臨。"

他把本才裹得十分嚴密,像一只粽子似,與她悄悄經過醫院的圖書館,偷偷走到草坪。

本才訴苦︰「冷。"嘴里呵著白氣。

忽然她自白袍子口袋里取出一只扁平的銀酒瓶,打開瓶蓋,喝一口。

王振波大驚,"這是什麼?"

本才眨眨眼,"拔蘭地。"

"什麼地方得來?"

"殷可勤偷偷給我。"

"竟有這種損友。"王振波頓足。

"所以我同她的友誼長存。"兩個人都笑了。

本才得寸進尺,"來,帶我去跳舞。"

王振波駭笑,"楊小姐,你尚未復原。"

"你我都知道揚本才永遠無法恢復舊時模樣,管它呢,先去跳舞。"

王振波急說︰「待你出院,再找舞廳。"

本才頹然,"這段日子真坑人。"

話還沒說完,看護已經追出,"原來在這里,嚇壞人,王先生,再這樣,以後不讓你探病。"立刻把他們抓了回去。

本才嘻嘻笑,一點也不生氣。

王振波說︰「對,我已把你家門匙自羅允恭處取回。"

"謝謝你。"

"住宅已經再次換鎖。"本才點點頭。

"我還擅自闖進香閨巡視了一下。"

王振波沒想到有那麼可愛別致的住宅。

白得耀眼,全無間隔,主要的家俱是一張寬敞的原木工作台與老大的雙人床。

一看就知道屋主人崇尚自由,有點放肆,不失天真。

隨即他看到牆上淡淡的印子,像是有幾張畫被人除了下來。

他替她把畫冊書本略略整理一下便關上門離去。

本才說︰「叫你見笑了。"

"活月兌是藝術家之家,只是天窗如此光亮,怎樣睡覺?"

本才驟然面紅,這問題太私人。

王振波說︰「我還有點事,明天再來。"

本才咕噥︰「生意都已結束,還忙些什麼。"

王振波微笑,開始管他了,真是好現象,心里有說不出的歡喜。

他走了,本才坐在藤椅上看雜志。剛有點累,沒想到翁麗間來看她。

本才覺得親切,畢竟做了那麼久的加樂,在她懷中依偎了那麼多次。

本才想撐起來。

翁麗間連忙按住她,"楊小姐,不用客氣。"

"加樂好嗎?"

"下星期可以正式上學。"

本才擔心,"不是特殊學習所吧?"

"不,是普通小學,由一專門助教協助,希望過正常生活。"

"那她會喜歡。"

"楊小姐,我還未正式向你道謝。"

"任何人都會那樣做,請不要再提了。"本才十分尷尬。

翁麗間握住她的手低下頭,想一想她說︰「我願意負責你的醫藥費。"

"這是公立醫院,不費分文。"

"那麼,我如何表達心意?"

"翁家一家樂于捐助醫院設施,已經足夠。"

"楊小姐,真沒想到你救助加樂是完全無償的慈善。"

本才覺得有必要轉變話題,"听說,你好事近了。"

翁麗間一怔。

她從未同任何人說起過這件事,剛剛才蘇醒的楊本才怎麼會知道。

本才連忙道︰「對不起,太唐突了。"

"不,楊小姐,我不怕你見笑,明春我會再婚。"

本才忍不住低聲嚷︰「你們都第二次結婚了,只有我,無論如何沒人要。"

翁麗間一听,只覺好笑,並不當作嘲諷,她很幽默地,"放開懷抱,保不定可以嫁三次。"

本才這才覺得失言,連忙掌嘴,"講錯話,講錯話。"

翁麗間凝視她,"年輕真好,內分泌自然生產抗抑郁素,無論環境怎麼困難,一樣挺得起胸膛來頑抗。"

這時,翁麗間伸出手來,模了模本才的頭頂,像小加樂那樣。

真奇怪,她說起加樂,"有很多表情相似。"

本才笑。

"唉,我在說什麼,你倆資質差那麼遠,我一定是失心瘋了。"

兩人客套一番,翁麗間才告辭。

她一走,本才緩緩站起來,才發覺背脊盡濕,沒想到應酬竟是那麼累的一件事。

抑或,她有點心虛。

畢竟,剛才同她說話的人,是王振波的前任伴侶。

本才輕輕坐到床沿,把笑容收斂。

翁麗間太夸獎她了,揚本才體內的抗抑郁素也漸漸在消失中,不比那些少女,一點點小事也咕咕咕笑半日,戴著薔薇色眼鏡,看什麼都是美好的。

她不過故作活潑。

客人一走,整個人消沉不已。她取出酒瓶喝一口。

酒已飲盡,她學醉翁那樣把瓶子甩一甩,希望倒出最後一滴。

本才不敢照鏡子,她看到的面孔浮腫無神,雙目呆滯,難怪馬柏亮一見就走,這個女人要不得,不過,可是,她的財產還是有吸引力的,可否只要她的錢?

她睡著了。朦朧有人進來,輕輕坐在床沿,在耳畔喚她名字。

本才知道這是劉執成。

想到這些日子來的委屈,不禁在睡夢中嗚咽。

劉執成一直陪著她。

少年時,本才也把男朋友分兩種,跳舞一種,訴苦一種,兩類從不混淆,靈與欲必然分家。

本才不大記得她借用過的肩膀,但是那些令她痛哭的男孩子,卻銘記在心,真不公平。

直到她再次熟睡,劉執成才悄悄離開。他留下小小一束勿忘我。

那深紫色的花朵直到干透仍然芬芳可作裝飾用。

再過一個星期,本才堅持出院返家休養。

看護勸她︰「楊小姐,不要把健康當玩笑。"

"病床矜貴,你則當我們是推銷員,硬要你留下。"

"一定要走?我們才是你的老朋友,還到哪里去。"

經過研究,還是放她出院,每日下午,院方會派護理人員上門去檢查她近況。

劉執成與殷可勤接她回家。

可勤一進來便說︰「前門有行家想采訪你關于火災受傷始末。"

劉執成立刻代本才發言︰「從後門走。"

本才坐輪椅內,用帽子遮著頭,繞到後座,經過那幅兒童壁畫。

"啊,完成了。"

"是,充滿生氣,為沉重的病房帶來希望及色彩。"

殷可勤催劉執成,"電梯來了,快走。"

一輛吉普車駛近,司機正是王振波。

劉執成一手將本才抱起,放進後座。

可勤接著跳上車關上門。

本才急道︰「執成還未上車。"

可勤微笑,"他會去引開記者,並且同他們講幾句話,人家也不過是听差辦事。"

劉執成在車外向他們揮手。

"謝謝你們。"

可勤笑,"啊,一句謝就想了此恩怨,真沒那麼容易。"

"那,做牛做馬可管用?"

"倒不必,有十個八個俗而不堪的小說封面等著你來做才真。"

本才伸出手臂,全手都是蜂巢似針孔,像資深癮君子,她連忙拉下衣袖。

王振波感慨而放心,"總算救回來了,好歹出院了。"

可是,為什麼至今未見過加樂?這是本才心中一個極大疑點。

回到家,王振波掏出鎖匙開門,那日,陽光滿室,本才一進門便啊地一聲。

原本空白的牆壁現在掛著那幾張失去的畫,原壁歸趙,本才雀躍。

連殷可勤都忍不住問︰「怎麼一回事,怎麼可能?"

王振波笑笑,"我找到馬某,同他說了幾句話,他便把畫交出來。"

可勤問︰「你說些什麼?"

"我只告訴他,這幾張喬治亞奧姬芙的花卉也算是名畫,自有轉手記錄,如拿不出單據,做賊贓論。"

"他怎麼說?"

"他說他怕屋內無人,畫會失去,故此暫時代為保管,直到屋主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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