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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對是個夢 第12頁

作者︰亦舒

程真放下紙杯。

「程小姐,我們送你回圖書館,這時叫車比較困難。」

穿過走廊,走出大門,程真一直听到身後像是有腳步聲,一回頭,卻沒有人。

那樣希望見到他?又不是。

程真忽然知道這叫做寂寞。

她上了警車,摘下別在胸前的身份證明卡收進手袋。

他們在圖書館前放下她。

程真像是在剎那間回到現實世界,雨已經下得很大,她有點兒饑寒交迫。

罷想折回停車場取車,忽然有人擋在她面前,她不為意,側身借路,那人又挪動腳步。

程真抬頭,看到孫毓川站在她對面。

她不由得笑了。

此君一定已經熟讀孫子兵法,實則虛之,虛則實之,然後攻其不備。

只听得他很客氣地問︰「工作進行如何?」

「很有建設性。」

他頷首,「我知道你會幫忙。」

「我可以猜到史沙展在想什麼,平時溫和怕事的華人犯起案來往往凶狠殘酷,不可思議。」

孫毓川不語。

第五章

雨下得那麼急,兩個人的頭都濕了。

孫毓川忽然把手中的外套搭在程真肩上。

程真問︰「去喝杯熱可可?」

他微笑,「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問。」

她還以為他會在警局等著她。

程真微笑,「再見面,人家真的會疑心。」

孫毓川忽然又問︰「疑心什麼?」

程真仍然笑,「疑心我倆不喝可可過不了一日。」

他們走進一間印度餐館,程真主動叫了印式濃稠女乃茶,咖喱羊肉、薄餅,大吃起來。

半晌,見孫毓川沒動手,看著她。

他微笑,「你吃的時候是那麼快樂。」

「先生,世上有一百幾十萬人此刻正在挨餓。」

「享受如此基本,實屬難能可貴。」

程真不去理他,手揮目送,大快朵頤。

「任何見過你吃飯的人都會愛上你。」

程真放下薄餅,輕描淡寫問︰「那麼,你可愛我?」

他緘默。

程真笑,「看,那不過是一種假設。」

她伸一個懶腰,推開面前的杯碟。

吃飽了真舒服。

「你不擔心體重?」

程真答︰「有時候忽然瘦許多,害怕了,會拼命喝牛乳補救。」

「食量驚人,你有沒有胖過?」

程真有點兒意外,「嘩,問這樣私人的問題。」

孫毓川有點兒尷尬,「對不起。」

「沒關系,我們一直在路上跑,哪里胖得起來。」

「很辛苦吧?」

「因為喜歡,不覺得累,即使累了,也不願放棄,有位同事,采訪水災,忘記穿雨靴,回來,腳都泡腫,要到醫院診治,這是工作部分代價,有些人為官作宰,天天大吃大喝,吃得膽固醇過高,血管栓塞,也是代價。」

孫毓川不語。

漸漸他眼楮盡露笑意,可是不說話。

那麼英俊的男子,真情流露起來,可以是很動人的。

半晌,程真說︰「這是我們首次約會。」

「我們並沒有事先約好。」

「倒是真的。」

他付了帳。

「你有車?」

程真說︰「我送你一程。」

他說了地址。

程真把她的蘭芝路華駛得如履平地,飛一樣到達灰點住宅區。

孫毓川笑說︰「很佩服你的駕駛技術。」

程真答︰「好說好說。」

他忽然說︰「明天我回亞洲。」

程真一怔,「順風。」

他張嘴,想說什麼,終于轉頭向住宅走去。

程真把車子駛走。

這才真正展示技術,把車子開得像一部神速坦

半晌,才發覺身上披著的外套還沒歸還孫毓川,她把車子停在道旁,往回駛,到他家,把衣服還給他吧。

如果他只是一個人,那麼,他也許會說︰「進來坐一會兒。」

談什麼好?聊謀殺案案情好了。

窩在大沙發里,手中拿著酒,外邊月黑風高,她可以問他︰「是情殺案吧,沒有撬門,沒有掙扎。」

程真身不由主往回駛,駛到屋子旁,忽然又停住。

也有可能是管家來開門,笑著說︰「請進來,孫先生與孫太太都在。」

程真又在大路調頭,往自己家駛去。

人生路可不能這樣隨意,許多時,踏上第一步已不能回頭,那叫做不歸路。

終于抵達家門。

程功立刻打開門奔出來,看著母親,「你到什麼地方去了?擔心死我。」

程真看到壁鐘,原來已經午夜十二點。

程功說︰「媽媽,圖書館早已打烊,你又沒帶手提電話,我去問過管理員,他們說看著你被兩名大漢帶走,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程真不回答,靜靜走進客廳。

猛地看到董昕,嚇一跳,像看到陌生人一樣,這是誰,怎麼會登堂入室?

董昕問︰「你到什麼地方去了?程功擔心得不得了。」

程真坐下來,不出聲。

董昕說︰「我知道你一直有你自己的世界,一頭鑽進牛角尖不願出來,可是從來沒有最近鬧得這樣慌,究竟你想怎麼樣?」

程真抬頭,像是什麼都沒听到。

「好不容易熬到今天,有了一個家,你又忙不迭要把它拆散,程真,很多人會羨慕你,你卻從不珍惜你所有。」

程真一言不發,站起來往書房走去。

董昕取餅外套,同程功說︰「我走了,無謂再與一幢牆講話。」

程功手足無措。

程真在書房獨坐。

「對不起,」程功進來說,「我把事情鬧大了。」

程真答︰「以後不必麻煩董昕。」

「他仍然關心你。」

「是嗎,真的?」程真伸手熄掉台燈。

母女置身黑暗中,反而比較好講話。

程功問︰「你去了一個神秘蠻荒地?」

「那是我們的內心世界。」

「你心底到底希望什麼?」

「愛人,被愛。」

「那恐怕是要撲出去爭取的吧?」

「一爭取便失去本義。」

「坐在那里,會得發生?」

程真笑了,「我們的對白可能沒有人听懂。」

程功嘆口氣。

程真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擔心,滿以為人到了一定年紀,必然與所有紛擾一刀兩斷,得道升天,可是看到媽媽這樣,真不知幾時才得解月兌。」

程功辯曰︰「我沒有那樣想過。」

「狡辯。」

那夜,程真無論如何睡不著,已經許久沒有失眠了,少女時期,為感情、功課、人事,時時輾轉不寐,熬過許多苦夜。

然後是為工作,幾次三番被人陷害敗下陣來,形勢比人強,敢怒不敢言,一到晚上,思前想後,又驚又惱,濁氣上涌,覺得人生沒有意思。

稍後對世情看淡,嘻笑怒罵,游戲人間,可是卻還知道內心依然弱小。

今晚那種彷徨的感覺又回來了。

她撥董昕家的電話號碼。

電話不通,程真暗暗說︰「董昕,給我一次機會,董昕,給我一次機會。」

她累到極點,伏在枕上睡去。

早上,程功上學之前進房來看她,見她熟睡,替她蓋好被褥,見電話听筒擱一邊,替她放妥,終于忍不住,按了重撥鈕,看到示號屏上顯示董則師的電話,不禁搖頭嘆息。

程功駕車離去。

睡到十點半,劉群有電話找。

「還在睡?」

「是,不犯法吧?」

「所以說,一個人不能太早退休,你看你,無所事事,漫無目的,快要失重。」

「我想回來。」

「你一直是個說做就做的人。」

「我所有的力氣已經離我而去,我虛月兌了。」

「那是一首詩,那是你的近作?」

「我該篇特寫有無好評如潮。」

「一般評語是不夠辛辣,太過捧場,好比人家公司的業績報告。」

程真悻悻然,「以後我都不會再寫一個字。」

「別氣餒,好好干。」

「你撥電話來純是為著鼓勵我寫作?」

「不,我好奇,想看看你人在何處?」

「為什麼?」

「因為孫毓川在東京開會。」

「啊,我也應該在富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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