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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滿樓 第11頁

作者︰亦舒

他要從頭說起的話,他自會滔滔不絕把平生得意失意事全盤托上,他既不說,她就能不問。

宦楣這一點得到她母親的遺傳。

"那你帶著它已經很久了?"

"是的,走遍大江南北,東征西討,都沒有失去。"

現在他把它送給她。

聶君仍然在十二點鐘之前把她送回去。

在門口他想起來問︰"梁國新判兩年零九個月的事,你已知道?"

"我讀了報紙,一直非常難過,像梁伯伯那樣的人,怎麼能到那種地方去過活,他家里連浴室的地板都是通電保暖的,洗完澡踏上去不會著涼,毛巾架子也會發熱,他最討厭用冷毛巾,細節尚且這樣,更勿論生活上其它的享受了,這下子真是不堪設想。"

聶上游不予置評,過一會兒他說︰"听講以前他同令尊大人十分親厚。"

"是,他,還有冉鎮賓,三人隨長輩自上海南下學做生意,過關斬將,一帆風順,還真的沒有遭遇過什麼挫折。"

"冉鎮賓就是剛才我們踫見的那位白發瀟灑中年人吧?"

"家父生辰請客夜你肯定見過他。"

聶君點點頭。

宦楣笑︰"坐在汽車沙發上也能聊個把鐘頭,我也實在太愛說話了。"

聶君說︰"或者,你只是喜歡與我聊天。"

宦楣點頭︰"是的。"

聶君忽然問︰"談得來是不是結婚的理由之一?"

"像你這樣四海為家的人,會考慮到結婚嗎?"

聶君也問︰"你呢?"

"我不能振翅高飛,"宦楣酸澀的說,"失去家人的支持,就沒有我這個人。"

"這是什麼話。"

"沒想到我也有我的苦處吧,以你憂患的經歷,看我們的煩惱,真不知道是好氣還是好笑。"

宦楣忽然握住聶君大而溫暖的手,把臉埋在他的手心中。

極年幼的時候,遇到不愉快的事,她時常排開父親的手,把面孔放進去,那時,父親的手比她的小面孔大得多,給她許多安全感,真是個避難的好地方,後來,父親越來越忙,很少在家,她又在大哥的手心中找到安慰。

再接著是鄧宗平。

離開小鄧之後,多年,她沒有重復同一動作,滿以為自己已經長大,永遠不再會這麼做,誰知,當中隔了一段日子,遇見聶君,她又忍不住,暴露了弱點。

她推開車門,奔進屋內。

不過第二天,她又精神奕奕的穿戴整齊了跟母親出去應酬。

宦楣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日子。

那是十月十九日星期一。

她們約了幾位社交名媛午膳,十二點過十分抵達茶座,不見熟人,滿以為小姐太太們習慣遲到,母女倆于是叫了飲品先喝起來。

到十二點半還沒有人來,宦楣開始納罕,莫非記錯地點,抑或是搞錯時間。

罷在猶疑,只見老司機匆匆進來找人。

宦楣招他過來。

"小姐,周太太說有事,約會改期,她們不來了。"

宦楣揚起一條眉毛,什麼大事,吃茶逛街也就是她們的大事了,"統統不來!"

老司機壓低聲音,"小姐,股票跌停板了。"

宦楣可是一怔,"關你什麼事?"

老司機哭喪著臉,"少爺給的內幕消息,我全副身家都押上去了。"

宦楣臉上變色,"快別說了,把車子開過來,我們回家。"

宦太太慌張的問︰"跌了多少,到底跌了多少?"

宦楣一手按在母親手上,"我們上車子去听無線電。"

"可是你爹跟毛豆在紐約哪。"

"他們一定听到消息了。"

宦楣緊緊握著母親的手,鎮靜地付了帳,登上車子。

她即刻扭開了無線電。

心不在焉地听了兩支流行曲之後,新聞報告員清晰的聲音傳出來︰"美股上周五大跌引發全球股市下瀉,本市股市出現自七三年來最大一次跌幅,指數迄今已跌掉四百二十七點,總幣值消蝕八百二十億港元。"

宦楣關掉收音機。

宦暉這次肯定燒了手指。

不過不怕,像往日一樣,父親會得拿著熨傷藥去醫他,每次受傷,總能使他乖一陣子。

宦太太不停問女兒︰"影響大不大?"

宦楣故作輕松,"爸爸回來,看他的臉色,便知道嚴不嚴重。"

宦太太想一想,"他一向控制得住場面。"

可不是。

車內的電話響了,是鄧宗平。

他一開口便問︰"听說宦先生不在本市?"很明顯仍然關懷。

"別急,如果需要趕回來,他已在飛機上。"宦楣停一停,然後輕松說,"多謝你問候。"

鄧宗平欲言還休。

宦太太在一旁說︰"叫宗平來吃飯。"

小鄧听見了,對宦楣說︰"今晚我有約。"

宦楣問︰"你自己沒有損失吧?"

"我從來不踫這些。"

他的確是那樣的一個人。

"我們再見。"

車子到家之前,宦楣又找過許綺年,她正在開會,宦楣留言有急事請她即時回話。

能夠做的,不過只有這麼多。

宦太太一進屋子便說︰"眉豆,我累極了,要去躺一會兒。"

宦楣覺得母親腳步忽然有點蹣跚,連忙過去扶著她。

屋子靜得出奇,電話鈴響起來,嚇得宦楣一跳。

許綺年回話︰"宦先生同宦暉今晚十二點鐘飛機回來。"

宦楣松一口氣,"這件事對鈞隆的影響不大吧?"

"據基金經理說,並不至于動搖大局。"

宦娟說︰"家母緊張得不得了。"

許小姐在那邊訴苦,"我就慘了,三年內不用想周游列國或是買時裝換季。"

"算了吧你,誰問你借或賒呢,來不及的報窮。"

許小姐沒有回答,宦楣只听見她對身邊一個人說︰"拋、拋,即時替我出貨,不問價一定要沽出!"聲音不復冷靜。

宦楣呆在那里,許綺年從未試過在她面前如此失態。

"喂喂,對不起,"她又回來了,"你剛才說什麼?"

宦楣覺得不適宜同她再說下去,"許小姐,你去忙吧,我這邊沒有事了。"

她也不再客氣,啪一聲掛斷電話。

宦楣發呆,這麼些年來,許綺年從來未試過驚惶失措,她永遠氣定神閑,站在宦興波左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什麼樣的陣仗沒有見過,今天心不在焉,話不對題,可見實在非同小可。

宦楣剛在躊躇,女佣進來通報︰"小姐,門外一位聶先生求見。"

宦楣也顧不得什麼儀態姿勢,立即走出去迎客。

一見聶上游,她便問︰"你可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聶君點點頭,"令尊同令兄幾時回來?"

宦楣急問︰"為何每個人都想知道這個問題?"

聶上游不置信的看著她,至今他才真正相信一個如此時髦的女性可以對財經無知到這種地步。

既然如此,聶上游索性安慰她︰"由老板親自監察業務,事半功倍。"

宦楣困惑的說︰"或者我花太多的時間在木星的衛星系統上了。"

"我陪你散散步。"

宦楣微笑,"謝謝你關心我。"

"我們是朋友。"

"這次宦暉恐怕要听教訓了,"宦楣告訴他,"有不少人告訴我他玩得頗大。"

"他買的是哪幾種?"聶君好似頗有興趣。

宦楣想了一想,"我並不記得清楚,他買一種指數,是叫期貨指數吧。"

聶上游一听,臉上不由自主的變色,連忙轉過身子去,不讓宦楣看到。

"你能為我補習一下那是什麼嗎?"

聶上游盡量以很平靜的聲線說︰"那是一種充滿賭博性的買賣。"

"父親也不只一次替他結帳了,"宦楣苦笑,"男人都喜歡賭博,你呢?"

聶上游把手插在褲袋里,走到草地上去,風吹進他的西裝外套,鼓蓬蓬更顯得他無比灑月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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