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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歡記 第26頁

作者︰亦舒

那孩子十分喜歡承歡,把胖頭靠在她膝蓋上。

承歡說︰「你多來阿姨家玩,阿姨很會照顧小朋友。」

「承歡,你對我們真好。」

承歡笑,「將來上你處買衣服,給個八折。」

湯麗玫也笑,「六折又如何,不過那些服飾不是你格數。」

「真的,我一件深藍色西裝外套穿足三年。」

再過半晌,由承早送她們母子回去。

他們一走便有人打電話來找承早。

聲音很年輕很清脆︰「麥承早在嗎?」

「他出去了,你有什麼話可以對我說,我是他姐姐。」

「呵,是姐姐,請你告訴承早呆會我會遲三十分鐘,他不用那麼早來接我。」

「你是哪一位?」

「我是程寶婷。」

「好,程小姐,如果他回來,我見到他,自然同他說。」

承歡沒想到承早有這樣豐富的感情生活。

年紀輕,多些選擇,再做決定,也是應該的,只不過途中必定會傷害一些人以及幾顆心。

最怕失去承早的人是他母親。

罷把他帶大,可供差遣,可以聊天,他卻去侍候旁的不相干的女性,難怪麥太太要妒火中燒。

承早轉頭回來,承歡說︰「王寶婷小姐找你。」

「是程寶婷。」

「嗯,一腳不可踏二船。」

「姐,」承早把頭趨過來,「你的話越來越多,不下于老媽。」

「良藥苦口,忠言逆耳。」

承早給她接下去︰「勤有功,戲無益,滿招損,謙受益。」

承歡為之氣結。

她不是他母親,她不必理那麼多。

承歡意興闌珊地對毛詠欣說︰「要討老人喜歡,談何容易。」

「你不是做得很好嗎,令繼祖母把全副遺產給了你。」

「可是你看我父母怨言不絕。」

「那是他們的特權,基本上你覺得他們愛你便行。」

「還以為搬了家便功德圓滿,已償還一切恩怨。」

毛詠欣冷笑一聲︰「你倒想,這不過是利息,本金足夠你還一輩子。」

初冬,承歡最喜歡這種天氣,某報館辦園游會,邀請麥承歡參加,她征求過上級意見,認為搞好公共關系,義不容辭,于是派承歡前往參加。

其實天氣不算冷,可是大家都情願躲在室內。

戶外有暖水池,承歡見無人,蠢蠢欲動,內心斗爭許久,問主人家借了泳衣,躍進池中。

她游得不知多暢快,潛入池底,冒出水面,幾乎炫耀地四處翻騰。

半小時後她倦了,攀上池來,穿上毛巾浴衣,發覺池畔另外有人。

她先看到一個毛茸茸的胸膛,直覺認為那是一個外國人,別轉頭去,不便多看,她是一個東方女性,無論英語說得多流利,始終保存著祖先特有的靦腆。

那人卻說︰「你好,我叫姚志明。」

承歡看仔細了他,見他輪廓分明,可是頭發眼楮卻都是深棕色,想必是名混血兒。

「你是麥承歡吧?」

承歡賠笑,「你如何知道?」

「聞名已久,如雷貫耳。」

中文程度不錯。

「我是《香江西報》的副總。」他伸出手來。

「呵你便是姚志明,我們通過好幾次電話。」

那姚志明笑。

「我一直以為你是華人。」

「家父確是上海人。」

他站起來,承歡從不知道男性的身段也會使她目光貪婪地留戀。

她咳嗽一聲,「你還沒開始吧,我卻想進去了。」

他躍入水中,笑時露出一口整齊牙齒,「一會兒見。」

寬肩膀、光潔皮膚,結實肌肉。

承歡十分震驚,連忙返入室內更衣。

從前,她看男生,最注重對方學歷人品職業,沒想到,今天,她看的純粹是人。

她找到《香江西報》的記者便問︰「姚志明有無家室?」

「他目前獨身。」

「可有親密女友?」

對方笑,「你指精神上抑或上的?」

承歡駭笑,「你們說話保留一點可好?」

「相信我,承歡,他不是你那杯茶,志明兄才華驚人,日理萬機,可是下了班他是另外一個人,他停止用腦,他縱容。」

承歡不語,心中艷羨,她但望她可效法。

餅一刻天下起毛毛雨來,那才真叫有點寒意,承歡披上外套,向主人告辭。

「為何那麼早走?」

「還有點事。」

「我叫人送你。」

「不必,自己叫車便可。」

「那不行,我命司機送你。」

承歡笑笑走到門口。

一輛漂亮的淡綠銀底平治跑車停在她跟前,司機正是姚志明。

「我是你的司機,麥小姐,去何處?」

承歡有點迷茫,年少老成的她從來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人與這樣的事。

她看到自己的手放在車門扶手上,那位姚先生下車替她打開車門。

她又發覺自己雙腿已經挪進車里。

姚志明對她笑笑,開動車子,那性能上佳的跑車咆哮一聲如箭一般飛馳出去。

他並沒有把她載回家,車子在山上打轉,那毛毛雨漸漸凝聚成一團團白霧。

臉上與頭發都開始儒濕,一向經濟實惠的麥承歡忽然領受到浪漫的樂趣。

姚志明沒有說話,把承歡直載到家門口。

他陪承歡上樓,承歡開了門,轉過身來向他道別。他站得老近老近,幾乎界尖對鼻尖,絲毫沒有退後的意思。

他又長得高大,下巴差一點就可以擱在承歡的頭頂。

他輕輕說︰「我可否再見你?」

「呵當然可以。」

「那麼今夜。」

承歡驚疑,「我明早要上班。」

「我也要上班。」

承歡被他逼在牆角,「好,今晚。」

「九時我來接你,你先睡一覺,以後,怕沒有機會再合眼了。」

承歡駭笑。

她當然沒睡著,可是利用時間她刻意打扮過,洗了頭發,抹上玫瑰油,換過喬琪紗裙子,為免過分隆重,套件牛仔布外套。

她從來沒有為辛家亮特別修飾,因為她相信她在他面前,外型不重要。

但這次不同,雙方默契,同意腦筋停工,純是對。

甚至能不說話就不必說話。

像母親對幼嬰,那小兒只是粉紅色無知無覺的一團粉,可是肉欲的愛有戰勝一切,原始豐盛,為女性所喜。

真是一種奇異透頂的關系。

那夜姚君遲到十分鐘,他並沒有太準時,門一打開,承歡看到他的笑臉,才知道她有多麼想見他。

他穿著長大衣,把它拉開,將她裹在里頭。

他把她帶到鬧市一間酒館去听爵士音樂。

人擠,位窄,兩人坐得極近,有後來的洋女索性坐男伴膝頭上。

姚君的雙臂一直摟著承歡,在那種地方,非把女伴看得緊緊不可。

自始至終,他倆都沒有聊天講心事。

對話簡單,像「給你拿杯橘子水?」「不,清水即可。」,「我替你取一客咸牛肉三文治」,

「洗手間在何處」,「我陪你去」,回來之際,座位為人所佔,只得站在梯間。

不久有警察前來干涉人數太多觸犯消防條例,吩咐眾人離去。

人客噓聲四起。

姚志明拉一拉承歡,「我們走吧。」

承歡依依不舍,走到街外,猶自听到色士風如怨如慕地在傾訴情與愛。

在車上,他問她︰「你在第一個約會可願接吻?」

承歡笑不可抑,像是回到十六歲去。

她一本正經回答︰「不。」

姚志明聳聳肩,「我們明天再談。」

已經很晚了,承歡不舍得看手表,怕已經凌晨,會害怕第二天起不來。

「早上來接你。」

輕輕開門,看到承早已在沙發上睡著。

連他都已經回來,由此可知肯定已經是早上了。

承歡悄悄進房,倒在床上,發覺不知怎地,移花接木,姚君的一件大衣已經在她身上。

她竊笑,他衣櫃里一定有一打以上的長大衣,哪位女士需要,穿走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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