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登入注冊
夜間

仕女圖 第4頁

作者︰亦舒

她不討厭。

有些女子混到一點財富可以馬上目中無人。

我買了油漆與方小姐通電話。

「阿佳,你把那些紫紅色窗幔除下搬走吧,她要換乳白色維尼斯紗。」

「搬到何處?」

「扔掉。」

「方小姐,可否送我,我大哥結婚,新居還沒有裝修,正好用來改窗簾與床罩。」

「那太好了,廢物利用。」

幔子簇新,我小心折疊好,搬上車斗。

油漆之前,所有窗戶都要打開。

幸虧天氣晴朗,窗外是碧藍的海,住在這樣的屋子里真叫人心曠神怡。

我騎上高梯,用自動噴漆器噴上白漆。

听見腳步聲,我往回看。

「李小姐,你別站這里,吸進漆味,也許會敏感不適。」

「我不怕。」

「至少戴上口罩。」

「我只站一會兒。」

我只得任由她去。

看一陣,她說︰「遮不住。」

「嘎?」

「遮不住瑕疵。」

「啊,一共要漆三層。」

「三層遠得住原先牆下的黑影嗎。」

「可以。」

李小姐忽然笑了,「那倒好,牆壁比人好,人有過去,無論怎麼樣洗刷,始終洗不掉。」

這是真的。

她是有感而發吧。

我自知身份沒有搭腔。

片刻她已離去。

第二天,馬利亞說李小姐因油漆敏感,嘴唇腫了出來,頸項上有紅斑,看了醫生,已搬到朋友家去暫住。

方小姐來視察工程。

她贊道︰「很漂亮。」

我笑說︰「漆白漆至考工夫。」

「我知道,來,第一期工錢。」

「嘩,這麼多。」

「難度高,收資些。」方小姐腴眩眼。

她掛上白紗窗簾,整間房間變得柔和,明媚,綺麗,輕俏,比過去裝修好看得多。

「這里是李小姐的辦公室,是該花費搞好裝修。」

「還不錯吧,燈也得換。」

「換什麼式樣?」

「李小姐自歐洲帶回來的私貨。」

啊。她自有主張,那麼年輕那麼懂,妹妹年紀與她差不多,智力相差一萬倍,妹妹買雙新皮鞋已經很高興。

我搖搖頭。

「估計工程還有兩個星期可以結束。」

「要拖還要趕?」我請示一下。

「不徐不疾。」

「是,方小姐」

牆壁如期完成,紗簾裝上,燈飾全部換過。

李小姐過來看過,沒說什麼。

方小姐站在她身後苦笑?

那是一個下午,陽光照在紗簾上,透過網孔,落在牆上,形成陰影,構成美麗的圖案。

李小姐走過去用手撫模圖案。

半晌她說︰「牆上可否漆上網紗的圖案?」

方小姐被她的建議嚇一跳,差些昏厥。

我笑了,「每天下午,如有陽光投影,必有圖案,真的比假的好看。」

「做假的比較有趣。」

我揚起一道眉毛,假的怎麼同真的比?

可是客人堅持,我們就得想辦法。

方小姐連忙陪笑,「歐洲有種牆紙,把整幅窗外風景畫上去,驟眼看,真的一樣,李小姐可是這個意思?」

「是。」

「我們商量一下看怎麼做。」

「不要整幅牆都是,越像真的越好。」

她出去了。

幸虧馬利亞斟來了凍飲,我與方小姐二人坐在露台上發愣。

「這可怎麼做?」方小姐問。

「把紗簾圖案剪下來,拼貼在牆上,用較深顏色的漆髭上一遍,再把圖案撕掉,效果欠佳,用筆再補?」

方小姐大喜,「那你開工吧。」

我搖搖頭。「太無聊了,我有別的工要做。」

方小姐急,「這邊工錢高。」

我笑笑,「有時,工作不淨是為錢。」

「你听你這口氣,你又不是藝術家!」

「那李小姐分明是吃飽飯沒事做,消遣我們。」

「你去看電影打桌球又何嘗不是消遣。」

我只是陪笑。

「你不是想儲老婆本嗎?」

「算了,」我笑,「不娶也罷。」

「阿佳,李小姐是我的大主顧,我正等她介紹我裝修一幢商業大廈,盈利以百萬計,你若得罪她,我同你沒完沒了。」

我听到這個消息倒是替方小姐高興。

「真的有那麼大單生意?做完那一筆可以退休了。」

「真是孩子話,百多萬可退休?你倒是吃得省。」

我笑,「所以,不知足,永遠做金錢奴隸,人家要天上月亮,你也得設法去摘了下來。」

方小姐沉吟,「你倒是有道理。」

「你又能吃多少?賺那麼多干嗎?」

方小姐答︰「我想揚眉吐氣呀,好叫敵人佩服我。」

我搖搖頭,「做得那麼辛苦原來是為著恨你的人。」

「喂,阿佳,閑話少說,你到底是干抑或不干?一

「你幾時簽那筆大生意的合同?一

「下個月。」

「簽妥合約馬上告訴我,我立刻收拾工具回家。」

早上,陽光投影在天花板上。

我斜斜印出一行圖案。

效果十分理想,忽而心血來潮,我想作弄那一心以為金錢萬能的女郎,在圖案邊加上一只小小灰米色的飛蛾。

做好了,馬利亞送點心進來,抬起頭看,稱贊道︰「神乎奇技。」

「謝謝你。」

「你走了,我們會寂寞。」

真的,那麼大屋子,只得幾個人進出。

「咦,有只蟲。」

她取餅長柄刷子去趕那只飛蛾,半晌,才發覺是假的,不禁笑出來,「真有趣。」

正在此際,忽然听見爭吵聲。

馬利亞連忙去關上門,「噓。」示意我噤聲。

我點頭。

外頭越吵越厲害,終于捧起器皿來。

我與馬利亞一聲不響躲房中。

終于他們兩個人都開門出去,各自駕一部車子離去。

馬利亞嘆一口氣,向我透露,「常常這樣吵,看情形就快分手。」

我安慰她,「不要緊,李先生走了有劉先生。」

馬利亞瞪大雙眼,「你怎麼知道?」

「我也是猜的。」

客廳都是碎玻璃片。

那樣不開心,還是分手的好。

我收工離去。

第二天一早,我去開工,李小姐已經在房中視察。

看到我,她問︰「你真的不是學生?」

我攤攤手,「我十八歲中學畢業就出來學師,我並不是特別喜好讀書。」

「你很具藝術天份。」

「方小姐也這樣說過。」

「我喜歡你的工夫。」

我彎彎腰道謝。

「你繼續做吧。」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人沖進來,把報紙摔到李小姐臉上,罵道︰「你對記者說些什麼,你找死?」

接著,他取起我工具箱中一只鑿子,劈頭打去,電光火石間,李小姐已經著了一記,她哎呀一聲倒下來,用手按住頭,血自指縫迸出來。

那人還想再打,我本能反應,上前緊緊去抓緊地的手。

他怒目瞪我,他看上去簡直不似富商李某,他看上去甚至不似一個人。

我平靜地說︰「不要鬧出人命。」

一言提醒了他,見到血如泉涌,他也怕了,丟下鑿子就走。

我連忙抉起李小姐。

這時馬利亞也趕來,我說︰「報警叫救護車。」

李小姐用毛巾按住傷口,「不,別報警,我自己到醫院去。」

馬利亞扶著她下樓。

「我來開車。」

她想了想,「也好。」

在途中血似已止,她不吭一聲,我也有點佩服她。

在急癥室她縫了三針,留院觀察。

我撥電話給方小姐,方小姐也立即趕來。

「不是叫你裝作什麼都看不見嗎?」

「對不起,我見不得血。」

「也怪不得你。」

「唏,我還以為有錢人都是上流社會,而上流社會人人都有修養。」

「阿佳,真沒想到你擅于諷刺時弊。」

「你進去看看她吧,她雖然有錢,卻非常寂寞。」

我在病房處等。

半晌,方小姐出來,「叫你呢。」

我只得進去。

她躺在床上,面孔有點蒼白,卻仍秀麗如常,看到我笑笑,示意我坐,向我道謝。

她輕輕說︰「我不會放過他,我會向他索取賠償。」

我終于忍不住,很溫和的說︰「有時,除出錢之外,也得想想其他。」

上一頁 回目錄 下一頁

單擊鍵盤左右鍵(← →)可以上下翻頁

加入書簽|返回書頁|返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