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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無猜 第5頁

作者︰亦舒

「你的父母呢?」她柔柔的問。

「我喜歡的,他們也喜歡。」我說︰「我們家是知識份子。」

她微笑。

「我等你。」我說。

等她辦妥離婚手續。

事情有點麻煩,她手上的珠寶時價不貲,周家認為她只能帶走這些,不能再給她房子與現款,她又不想做到絕,告男方。

我勸她,「房子…我有,不是最好的,希望你將就一點。」

她微笑不語,她永遠不主動與我爭執。

那房子在石澳,雪白的一幢三層樓地中海建築,園子有一萬尺以上。

不知她用什麼手法,三星期後,周某急于要她簽字,房子終于歸她名下,改名「萍園」。

她輕描淡寫的向我解釋︰「他女友懷孕,他急于再婚,我終于揀了這個便宜。」

她怎麼說我怎麼信。

她伸伸懶腰︰「我回復自由身了。」

我看著遠方,「或者我們應該訂婚。」

她輕輕道︰「我配不上你。」

我深深感動。男人,雖然一直逼著女人認輸,她們一旦真正的向男人誠服起來,男人卻汗顏不已。

我用手摟著她肩膀,「我們訂婚。」我堅持。

我不知道她是否愛我,她不是一個看得清的人,但我知道娶她是明智之舉。

我們熱戀的消息很快的沸騰,但人們不以為我們會有結局,他們听到「訂婚」兩字,大吃一驚。

曼薇雖沉寂已久,又要求見我,她說有話要與我面談。

我人逢喜事三分爽,很溫和的問她︰「有什麼事?」

「出來講,憑我們的過往的交情,你總要給我這次面子。」

我遲疑的說︰「那麼吃中飯吧。」

她說︰「哼,連晚飯都免了,很狠心。」

我笑︰「曼薇,沒想到在你嘴里說出秦香蓮式的對白來。」

見了面,她叫啤酒喝。

曼薇打扮得照例非常的漂亮與夸張,刺眼、眩目。

老實說,她要說些什麼,我完全知道。

咳嗽一聲,我說︰「曼薇,我要訂婚了,你不恭喜我?」

她像是準備了整篇演講詞的,剛打算開口,被我阻止。

我揚揚手,「我很高興能夠娶得白萍姬,別人怎麼樣想是別人的事,我知道自己是個有福氣的男人,我很快樂。」

曼薇顫抖說︰「在我與她之間,你選擇了她?」

「不,不是你與她之間,」我努力解釋,「將你們兩個人比較,是不公平的,可以說是她選擇了我,我們經過多次約會,由兒戲變為認真,終于決定生活在一起。」

「她適合你?」

「是。」

「你並不認識她,或許她是舞女出身,或許她嫁過三次,面首三千,或許她在什麼地方藏著一個十五歲的兒子。」曼薇越說越激動,「但我們,我們是青梅竹馬長大的。」

我點點頭,「你所提及的危險我全考慮過,她並沒有蒙蔽我什麼,你們都可以放心。」

曼薇掩上臉,「我與你真的完了?」

我歉意的欠欠身,「曼薇,我以為我們在三個月前,在那個化妝舞會之後,就早結束了。」

「那該死的舞會,我不該拉你到那個舞會去。」曼薇咬牙切齒地說。

我站起來說︰「我要走了,我已有未婚妻,不應再單獨會見旁的女子,對不起。」

我叫侍者結賬。

曼薇臉上的化妝品掩不住她蒼白的顏容。

我真覺得不好意思,我只能娶一個女子。

我伸伸懶腰,一轉頭,看到萍姬站在我身後,怔怔的看著我,動也不動。

我心中叫一聲「糟糕」,這種事果然發生了。

我先拉住萍姬,急急說︰「你別誤會」

「我沒有誤會。」萍姬柔聲說。

「你——」我說︰「你听我解釋。」

曼薇冷冷的說︰「她都明白,還有什麼可說的?她難道,還不滿足?」

我怒道︰「你在搞什麼?」

萍姬滴下了眼淚。

我拉她坐下,對曼薇說︰「你解釋呀。」

曼薇站起,揚長而去。

萍姬說︰「你說的話,我全听見了。」

「是。」

「我很感動。」她說。

我問︰「你怎麼會在這里出現的?」我放下心。

「我約曼薇在這里見,她要我听听你的最後決定。」萍姬說︰「這是我第一次為男人哭,也希望是最後一次。」

女人都是狐狸,我想,包括曼薇在內。

原來曼薇在外頭獨自約見萍姬,兩人以我為談判的中心。

詳細內容我並不知道,大概則可想而知,兩人都不是省油的燈。

後來我問萍姬︰「你到底與她說了些什麼?能否告訴我?」

「沒有什麼啊,」她不露一點痕跡,「曼薇非常大方高貴,她說我們幸福。」

「是呀?」我會心微笑,「在我記憶中,她並不是這樣的人,她喜歡事事弄得清清楚楚。」

「也許我還與她陌生的緣故。」她說。

「你不說,」我恐嚇她,「我約曼薇出來問她。」

「我並不是不準未婚夫見旁人的小器鬼。」她眨眨眼。

我很懷疑這句話的可靠性,然而我十分願意她說的是真話。

妹妹問我︰「真預備娶她?你一時換換口味是不?總算摔掉了曼薇,我們耳根清靜,免得時時听演講。」

我說這次是真的。

「真的?」妹妹說︰「以前那十三次也是真的,不是嗎?」

「不,這次這個是狐狸精,我已被她懾住,月兌不了身。」

「不見得。」妹妹說︰「說不定下次有個法海和尚打救你,吃虧的永遠是女人,你的門檻益發精了,這一次人家只怪白小姐不好,在曼薇手中搶走了你,你與白小姐分手,人家又稱贊你終于靈魂蘇醒,你設下的好圈套,依我看,她是狐狸也不管用,你是獵人。」

是嗎?

妹妹說得對嗎?

或許時間可以證明。

借來的日子

放假了。

去參加弟弟的畢業典禮。

我還是穿毛衣、長褲,一件大衣。

再穿多就變成不倒翁了,那算什麼,昨天睡了一個午覺,今天精神居然不錯。想起前天大醉,不免有點慚愧。

喝醉了,第二天還是要起來做人的,況且像我這種醉,不過是靜靜的在一旁坐著,又不礙人,又不裝瘋,很是不值,下次可千萬不能再喝了。

弟弟請我化一下妝,我看看鏡子,一張臉是形容不出的蒼白,如果涂了胭脂,那紅色必然是非常人造的,然而還是化了一點妝,自覺那張臉更奇怪了,仿佛像棺材里的人,硬硬的加點顏色。

我無意大清早咒自己,然而感覺是感覺

阿弟居然很滿意,他笑道︰「果然不同了,三十歲的人,還可以充十八歲。」

我也不說什麼,他的女朋友穿了一條布的長裙,一件不長不短的大衣,顏色又不配。看不過眼,把一件貂皮借給她了,籍口是「耽一下鋪地毯的人來,恐怕會順手牽羊,不如穿在身上。」她穿是穿了,但還是不大相襯。

弟弟問我︰「你沒有長裙子?」

我沒有什麼?我什麼沒有?我四季的衣裳是清楚玲瓏的,我什麼沒有?我嘆口氣,未必淪落到如今,就是說我以前未曾好過,即使是今日,也沒有什麼淪落的,買毛衣始終要找到「優格」的店鋪為止。

畢業典禮很好玩,所有的教授都出來了,身上披著各式各樣顏色的袍子,手中執杖,校長坐在中央,有人在彈管風琴,列列的管子排列著,大堂既高又深,典型的英國,我現在發覺英國人與中國人竟有什麼多的相同之處,至少遲到與不守時就是其中之一,連畢業典禮都足足遲了十五分鐘。

阿弟坐在左邊,披著紅色的絲絨袍,金黃緞子的披肩斗蓬,一頂黑色的圓型絲絨拿在手中,其他的博士不是面有肅容,便是緊張過度,他卻在那里擠眉弄眼。我也曾問他高不高興,他答︰「既是辛辛苦苦讀出來的,又不是揀回來的,有什麼太高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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