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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季節的都會 第10頁

作者︰亦舒

宋小鈺打量常氏姐妹,誤會了,「這一位,是馮女士?」

常夏冷笑一聲,「這位小姐真可愛,以為天下女性都同張家駿有華洋轇轕。」

宋小鈺立刻噤聲,她不想吃眼前虧,有些女人一過三十便專門往牙尖嘴利方向發展,她自感應付不了。

常春連忙息事寧人,「這是舍妹。」

宋小鈺站起來,「我改天再來。」

次次都出現得不是時候。

朱律師叫住她,「你找我有事?」

宋小鈺看看常春,「我想托朱律師邀請常女士到舍下小坐。」

常夏笑,「相請不如偶遇,現在大家都有空,不如一起出發。」

常春為難,「可是我答應今日把孩子們接出來到植物公園逛。」

誰知宋小鈺一口應允,「我絕對歡迎孩子。」

常夏立刻猙獰地笑。

一共四個孩子。

安康、白白、琪琪以及瑜瑜。

有一只大旅行袋,載他們日常用品,橡皮膠布、礦泉水、毛巾、餅干,樣樣都有。

宋小鈺不是後悔,而是詫異。

孩子們長得都有點相似,浩浩蕩蕩坐在車子後座,出發到宋宅去。

由宋家司機帶路,香島道風景幽美,一路上常夏嘀咕︰「張家駿有辦法。」

常春完全贊同。

常夏又說︰「宋小姐身上那套白色針織服的確把她襯得更溫文,像她那樣的女子,平日光司吃喝玩樂打扮就是,她有否職業身份?」

「听朱律師講,她是藝術家。」

「很適合,很會得做。」

「到了,人家迎上來了,別多話。」

宋小鈺用力抱起最小的瑜瑜,小孩雙腳一撐,乳白外套上便是兩個腳印。

而且瑜瑜也不輕,她抱不動,走兩步,不得不將她放下。

宋小鈺獨自一個人住在一間白色小洋房內。

三個女孩一見那張白色大而軟的皮沙發,便歡呼著奔過去跳到上面,安康在旁勸道︰「靜一點,斯文一點。」

宋小鈺微笑,吩咐佣人在後園擺出茶點。

孩子們又涌到後園玩耍。

短短一小時內,有人倒翻飲料,有人摔跤,有人被螞蟻咬,有人被玫瑰棘刺傷……。只見常春手與嘴都不停,手照顧,嘴安慰,而那只旅行袋如百寶魔術箱一般,要什麼有什麼,藥膏濕毛巾等取之不盡。

宋小鈺沉默地在一旁看常春照顧孩子們,真正光是看都越來越累,不知她如何獨自應付了這些年。

只有另外一種人會那麼忙,那是黑市工廠工人,一天工作十二小時,不停地操作,或車衣或打掃或做廚房,人如飛蛾,無休止撲來撲去。

可是常春表情很愉快,似習以為常。

她知道宋小鈺在想些什麼。

于是輕輕說︰「孩子們已經算乖了。」

宋小鈺低聲問︰「要很愛一個人,才會為他生孩子吧?」

常春訝異,「不,要很愛孩子,才會生孩子,我從來不為別人生孩子,我只為自己生孩子。」

宋小鈺這才發覺這個千依百順的母親其實是個大女人。

常春笑問︰「今天只是純吃茶?」

「是,我想認識你們,」她解釋,「認識你們,等于多認識張家駿。」

常春很客氣地說︰「可是,我們是我們,你是你,我不認為你身上有張家駿的影子。」

宋小鈺看著常春,黯然說︰「听你的話,便知道你們之間已經結束。」

常春微笑,「完了很久了。」

宋小鈺說︰「我永遠感激他使我快樂。」

常春說︰「但那是要付出代價的。」

這個時候,常夏在那邊喊︰「孩子們累了,該告辭了。」

常春于是站起來告辭。

把孩子們一個個送進車子後座。

宋小鈺大惑不解地問︰「這麼髒,一頭一臉汗與果醬以及其它,怎麼洗?」

常春有心同她開玩笑,「用消防喉沖射。」

其實也差不多,女孩子們月兌光了齊齊站在浴白中擦了肥皂用蓮蓬沖洗,然後逐個擦干,事後髒衣服同毛巾要開兩次洗衣機才能處理妥當。

孩子們在回程中已紛紛睡著。

安康除外,他嚼著口香糖靜靜地听媽媽與阿姨交談。

「宋小鈺好像不似真人。」

常春笑笑,「與我們不同也不見得就是假人。」

「有很多事她都好像不明白。」

常春又笑,「能夠同張家駿在一起,多少有點臭味相投,也不會太天真。」

「老張是怎麼認識她的?」

「一個舞會,咖啡座中的邂逅,雨中偶遇,刻意追求,誰理這些。」

「此刻給你認識張家駿,會不會有同樣的結果?」

常夏以為答案一定是不,卻不料常春說︰「你不覺得一切都是注定的?」

常夏發覺姐姐已成為宿命論者。

當下姐姐問妹妹,「掛住寶寶吧?」所以她先嚷走。

常夏笑著承認︰「牽腸掛肚。」

常春逐個把孩子們送回去。

回到家里,由女佣替琪琪清潔,常春躺在沙發上看晚報。

不知是哪位太太,同丈夫說︰「移民,沒問題,一定要在那邊用個佣人,」思想搞得極通,不然的話,就情願不去。

放下晚報,看到茶幾上有一只厚厚的牛皮紙信封,收件人是常春女士,她把它拿在手中,問家務助理︰「幾時送來的?」

「中午。」

信封上貼著漂亮的日本國郵票。

寄件日期是三星期之前。

常春心中覺得異樣,把信封折開,里邊是一小卷錄音帶另一封信。

她連忙攤開那封信。

「常春,近日來我異常掛念你同琪琪——」

天,她連忙搶看簽名,果然,果然是張家駿來函,可能是寄錯海郵,所以遲至今日才到。

「……不知恁地,有種感覺,像是以後我們不能再見面似的,」信用英文寫,十分流利,「心血來潮,故此同你們說幾句話,家駿字。」

他有預感。

常春手邊並沒有錄音機,半晌,才到琪琪房去取她用來听兒童故事的錄音機。

常春非常平靜。

「常春,琪琪,你們好,該怎麼說呢,對,我此刻置身伊利莎白皇後輪上,船泊在橫濱,記得常春說過,最希望有一日可以永久住在伊輪上,再也不上岸,常春,我恐怕不是標準丈夫,亦非及格父親,我的任性自私肯定招致你們不安,但常春你一直忠恕大方地包涵了我。常春,我一直都不曾與你提起,我另外有個女兒,比琪琪小四歲,乞求你照顧,她母親為人天真可愛,但不切實際,她恐怕要吃苦。我把我僅有的遺產交給她們姐妹平分,在她們成年之前,由你做監護人。」說到這里,停了一停。

「我愛你們每一個人,」嘆一口氣,「我應當做得更好,但是我沒有,我的時間與愛心都不夠,請你們原諒。這是張家駿,某年某月某日晚上七時三十分。」

錄音帶至此終止。

「那是誰?」

原來安康一直站在母親身後。

「那不是琪琪父親張家駿的聲音嗎?」他問。

常春把兒子摟在懷中,「是,那正是他。」

「那麼,錄音帶是他最後遺言?」

常春答︰「完全正確。」

「原來他沒有忘記琪琪與瑜瑜。」

「是,他沒有。」

「那多好。」

常春答︰「是,這對琪琪將來的自信很有幫助。」

「我們現在該怎麼做?」安康問。

「我們先與朱智良律師接頭,如果她不予受理,我們找別的律師。」

朱律師馬上趕到。

她反復地把錄音帶听了數遍,喃喃說︰「這廝有第六靈感。」

「該卷錄音帶可否作為呈堂證供?」

朱智良抬起頭來,「我替你們安排私下和解。」

常春搖搖頭,「你听到張家駿的話,他指明財產由兩名女兒對分。」

「三份。」

常春還是搖頭。

「五份,」朱律師說︰「五個女人,一人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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