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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新世界 第9頁

作者︰亦舒

周至善漲紅臉,訕訕道︰「我並不知至佳背著你做了些什麼。」

但是她幫他隱瞞事實,她訛稱至佳住在她家,其實這段日子,至佳另有住所,招呼他的,只怕是他的紅顏知己。

周至善只不過是巫蓓雲的姻親,她們之間,並無血緣關系,周至佳身邊一換人,周至善的嫂子便另有其人,也難怪她。

蓓雲說︰「我的屋子只招呼朋友。」

至善遺憾地告辭。

當天傍晚,周至佳也趕了回來。

他的開場白十分稀奇︰「我以為你同小雲去七號珊瑚島度假。」不是他的錯,當然也不是蓓雲的錯,就差沒說是社會的錯。

蓓雲輕輕道︰「陰差陽錯。」

「令你尷尬,真不好意思。」

「我相信胡乃萱不致笑我。」

「這件事可以處理得更好。」周至佳像十分遺憾,姿勢不夠漂亮。

「她是誰?」蓓雲終于問。

「你不認識她,她是我的一個學生,你可願意認識她?」

「免了。」

巫蓓雲還沒有進化到這種地步,她很明白,對任何時代的男性來說,現役情人與妻子如能姐妹相稱,天下大同,是至大成就,可幸巫蓓雲就是辦不到。

只听得周至佳說︰「她的名字,叫左碧顏。」

呵,還以為是紅顏呢。

不知是否蓓雲多心,她覺得周至佳在念出這三個字的時候,很具鏗鏘之聲,有點欲歌之頌之的意味。

他說下去︰「她是個新女性。」

蓓雲忽然了解到,在周至佳心目中,她似已被貶為一個纏足梳髻的小老太婆。

「她認為父司母職無可厚非,社會真正的進步在男女隨時有能力轉換位置,換句話說,她支持我做全職父親。」

原來如此,原來周至佳念念不忘他的新志願。

蓓雲問︰「她是認真,還淨是賣口乖?」

「碧顏願意付諸實行。」

「你要為她生孩子?」蓓雲語氣非常諷刺。

「我只想為自己生孩子。」

「單身父親不易為,周至佳。」

「所以我需要你的支持,蓓雲,這是我的哀的美敦,如果你不願意,我只好去求他人。」

蓓雲怔怔地看著共同生活了十多年的伴侶,忽然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未必不知道她改了旅游地點,他極可能故意偕女伴在同一地方亮相,以示警告,然後進一步威脅妻子就範︰你若不肯,我就找別人。

蓓雲的眼神閃爍,不不不,周至佳不是一個深沉的人,他不會這樣工心計,所發生的事純屬巧合,並非出自安排。

蓓雲終于說︰「我需要時間考慮。」

「蓓雲,你已經拖了我很久,我至多再給你一個星期。」

「你還沒有同小雲談過。」

「她一回來,我便與她詳談。」

「現在,你打算暫時離家在外小住?」蓓雲淡淡說。

周至佳默認。

他的意氣令蓓雲想起祖母說過的故事,在那個年代,女性還在盡量爭取包大的自主權,少女千方百計要與父母不認同的對象結合,大人越反對,她越激烈,終于不顧一切達成願望,才發覺原來當初一廂情願同愛情無關,那麼大的犧牲,只是為了反抗。

周至佳此刻的心態同該名少女相似。

沖動下做任何事將來都要後悔。

周至佳竟沒有替自己留點余地。

蓓雲于是說︰「你也應該利用這段時間想想清楚。」

至佳用手抹了一把臉,「我有信心會得適應新生活。」

蓓雲嘆口氣。

「蓓雲,我曾安然把小雲撫養大。」他固執如牛。

「那個時候,我們還年輕,精力充沛,對生活滿懷希望。」

「我還沒老。」

蓓雲不再言語。

第二天,她去飛機場接小雲返家,抬著頭,全神貫注留意出口,忽然听到熟悉的聲音溫和地說︰「別緊張,繃著的神經最使人疲倦。」

蓓雲沖口而出︰「呵,你。」

「可不就是我。」他微微笑。

他又出現了,穿黑色樽領線衫,雙臂抱在胸前。

「你住在本市?」蓓雲忍不住問。

「處處是家。」他笑答。

年輕人一副雍容,不知怎地,蓓雲臉上泛起一個微笑,他仿佛是她的老朋友了,看見他使她高興。

「接人?」她問。

「我是特地來看你的。」

他怎麼知道她在這里,蓓雲微笑,巧言令色。

「你總在世上比較寂寞的地方。」他做一個注解。

蓓雲否認︰「我有女兒,我沒有你想象中寂寞。」

年輕人不言語,他嘴角掛著絲了解的微笑。

蓓雲低下頭,暗覺淒涼,一個人的心原是世上最寂寞的地方,每個人都渴望被愛,如果沒有人去主動愛人,則沒有人會被愛,至少巫蓓雲勇于愛人。

年輕人一句話勾起她無限心事。

以致小雲挽著行車出來她都沒看見。

「媽媽,媽媽。」

蓓雲抬起頭,發覺女兒已經站在她面前,再轉過頭,人群中已不見那年輕人,像上次,還有再上一次,他匆來匆去,忽現忽滅。

蓓雲有點惆悵。

「看,」小雲說,「爸爸來了。」

站在另一個角落的,可不就是周至佳,他沒有忘記女兒,他向小雲招手,小雲朝他奔去。

蓓雲眼尖,瞥見至佳身邊仿佛有個人,誰?是那個碧顏抑或只是另外接飛機的人?

蓓雲替女兒挽起行李,再停眼看時,至佳身邊那張雪白的面孔已經消失在人群中,而小雲半邊身正伏在父親手臂上講個絮絮不休。

自遠處看去比較客觀,小雲高度已到父親耳際,儼然有少女狀,蓓雲茫然,好像只是一兩年前的事罷了,她自醫院帶返嬰兒,決意與至佳親手帶她,結果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弄得焦頭爛額,父母嬰三人終于累得齊齊失聲痛哭……

晃眼這麼些年,倘若今年再炮制一名小生命,他會同小雲一樣,照中國人的歷法,肖馬。

蓓雲呆呆地看著他們父女。

小雲搖著手叫母親過去,蓓雲不肯走近,退在一角,周至佳只得放回小雲。

小雲告訴母親︰‘爸爸約我明天下午見面有話同我說,是要緊的事嗎?」

蓓雲點頭,「是十分重要的事。」

小雲說︰「胡阿姨祝福你。」

蓓雲本想得到比一聲祝福更實際的慰藉,但做人不宜太貪,只得默默接受口頭祝福。

第二天,周至佳親自來把小雲接出去詳談。

蓓雲忽然得到半天假期,漫無目的地逛商場,她是那種罕見的,沒有購買欲的女人,她承認,世上美麗的東西太多,能夠擁有它們,也的確可以增加若干樂趣,但她的理智卻不允許她掏腰包,並且,也沒有那麼多時間精力去照顧滿屋身外物。

況且,她此刻何來閑情逸致,售貨員百般招惹,她只是不理。

走到香水櫃台前,蓓雲駐足,這一項消費品對激進現代婦女來說是不可饒恕的罪惡之一,曾多次設法杯葛,希望禁售,蓓雲放棄用它倒不是前衛,而是在養下小雲之後,生怕嬰兒對香味敏感,因而停用。

久違了。

蓓雲寂寥地抬頭,那個無處不在的年輕人呢,怎麼今日下午不見他蹤影,他若肯出現,能與他說幾句話不失是種樂趣。

正在張望、不提防身後有人說︰「香水是至墮落、腐敗、過時的女性用品。」

嚇了蓓雲一跳,說話的人在這當兒轉過身子來,蓓雲看到一張雪白的面孔。

是她了。

很少有人擁有這樣細膩白皙的皮膚,真正得天獨厚,因此襯得她眉眼特別烏亮,嘴唇紅潤,秀發如雲。

她充滿自信地笑笑,「我叫左碧顏,可以與你談談嗎?」

考試的時間到了,蓓雲淡然答︰「我與你無話可說。」

左碧顏揚起一條眉毛,「是關于周至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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