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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新世界 第5頁

作者︰亦舒

「發生什麼事?」蓓雲蹲下來看著余小明,「告訴阿姨。」

「巫女士,我們懷疑有人虐兒,打算采取行動,听余小明說他認識你,故盼你前來做個人證,巫女士,這並非多管閑事。」

「當然,」蓓雲嘆口氣,「但是區老師,我恐怕這件事里頭別有內情,我們且听小明解釋。」

余小明哭了,「爸爸並無虐待我,爸爸生病,沒空理我。」

區老師為難,「小明一直這麼說,此事有兩個可能,一︰小明說的是實話,二︰小明受人恐嚇,沒敢把實情托出,不管是哪一樣,小明不能沒人照顧,情況如不獲改善,校方非把他交社會福利署不可。」

「區老師,孩子看樣子餓了,讓我帶他到飯堂進食。」

年輕的區老師至此時才發現這一點,「我喚人送食物來。」

「據我了解,余小明之母親已經離開家庭,他父親獨力支撐經濟家務,力不從心,況且,」蓓雲覺得難以啟齒,「他又正待產,困難重重。」

區老師呆住,「待產?」

蓓雲點點頭。

區老師痛心疾首,沖口而出︰「太不自量力了!」

蓓雲看著狼吞虎咽吃三文治的小明,「也許我們只要幫他們一點點忙,他們父子就可渡過難關。」

「願聞其詳。」

「我願意資助一名家務助理,每天上門去余宅做洗熨及煮飯。」

「租用機械人可不便宜。」

「沒問題,不過是暫時性幫忙。」

「福利署——」

「區老師,官方一出馬托管,他們父子勢要骨肉分離,我看不大好。」

區老師有點為難。

「給余氏父子一個星期,如無進步,再做商議。」

區老師看著巫蓓雲這個熱心人,半晌只得屈服,「這也是我請你來商量的原因。」

她倆熱烈握手。

余小明在歸家途中躺在車後座睡熟了。

小雲不住地說真可憐。

蓓雲上前按鈴,半晌,臉色蒼白的余君才來應門。

這次,蓓雲細細打量他,看真了,余君長相端正,年紀不過三十,只不過貧病失意,一副窘相,驟眼看才覺得他蓬頭垢面,十分落魄。

蓓雲溫婉地道出來意。

余君這次反應不再倔強,他忽然掩面哭泣。

蓓雲低聲說︰「幫手明天即可上工,公共援助金三天內一定發放,這里一小筆現金,可做救急,請勿推辭,每個人都有向親友求助的時刻,並非恥辱,渡過難關,即可站穩。」

余君點點頭,情緒略為穩定。

「不要折磨自己,你要堅持到底,」蓓雲為他打氣,「切勿氣餒。」

余君露出感激的目光來。

「我想把小明接返舍下休息一會兒,隨即送返,你有什麼需要?」

余君只吐出三個字︰「謝謝你。」

蓓雲打量一下那凌亂的蝸居,不由得暗暗嘆口氣,本來還想替小明找替換衣服,根本無從入手,只得告辭。

母女倆把小明帶返家中,先命愛瑪好好替他洗刷一番,更換洗淨烘干好衣物,讓他在客房靜靜睡一覺。

愛瑪同小雲說︰「那男孩似一只小小流浪狗,可憐。」

小雲當他如小玩意,「衣服破破爛爛,全不合身,媽媽,準我替他買幾套新衣。」

蓓雲一說好,她就雀躍。

罷要出門,遇見歸家的周至佳,問清因由,至佳訕訕地道︰「對陌生人,為什麼就這樣明理呢?」

蓓雲一怔。

說得對。

與那余氏父子只不過數面之緣,她就出錢出力,助人為快樂之本嘛,舉手之勞耳,何樂而不為,對周至佳,又是另外一回事,她不能接受他墮落。

蓓雲吩咐愛瑪︰「做一鍋肉湯,兩只好菜,呆會兒讓我送到余家去。」

對周至佳,仍然冷淡得不得了。

周至佳自言自語︰「梁醫生說我身體好得很。」

蓓雲當然知道這位梁醫生是城內最著名產科醫生,跑去看他,只有一個目的,想添孩子。

蓓雲不由自主地皺眉頭,這件事理應交由女人辦,既具千萬年經驗,做得好做得快不在話下,爽磊麻辣,又配備天然器官,不必橫七豎八的折騰,她真不知道現代男性搞什麼鬼。

周至佳見她不出聲,便問︰「你還沒有回心轉意?」

蓓雲只哼了一聲。

至佳說︰「你的態度,令我想起吾家曾祖母的遭遇。」

「呵,我迂腐得似你太婆了。」蓓雲點點頭。

「你別多心,曾祖母的故事,全然不同,她是第一代出來做事的女性,夫家與娘家均十分反對她拋頭露面,千辛萬苦,都是自討苦吃,但是她咬緊牙關,終于完成大業,她是當年成功大學的教授,同時期並且撫育了二子一女。」

結婚十多年,蓓雲當然對周家這位偉大女性略有所聞。

至佳說︰「今日我飽受歧視,恐怕要運用到曾祖母堅毅的遺傳因子來克服困難。」

蓓雲見至佳如此樂觀,百折不撓,忍無可忍,「女性在上世紀爭取經濟獨立,是一項非常偉大及壯烈的運動,犧牲者無數,失敗者堆積如山,方達到今日成績,與你的胡鬧,不可同日而言,周至佳先生,請你把兩者分清楚!」

周至佳抬起一道眉毛,「胡鬧?這兩個字真熟悉,異己者通通胡鬧不堪,可是這樣?」

蓓雲喝道︰「你不可理喻。」

周至佳見軟硬兼施,成果仍然好比愚公移山,不禁也氣道︰「我的靈魂與身體仍屬自由,我愛怎麼做就怎麼做,我根本無須征詢你的意見,亦不必坐在這里任你侮辱。」

蓓雲臉色發白,剛想有所表示,只見余小明睡夢中被吵鬧聲喚醒,模索著出來,糊里糊涂,惺松間以為是他父母吵架,忙說︰「爸爸媽媽,不要罵,不要罵。」他又哭了。

蓓雲所有怒火剎那間熄滅,被羞愧代替。

「小明,到這里來。」她叫孩子坐她身邊。

而周至佳則說︰「這個家,沒法子呆下去了。」

他取餅外套,便往外走。

奇怪,自古至今,怨偶處理不可收拾的場面,通常采用這個方法︰離家出走,眼不見為淨,理由換了千百個,但方式照舊。

蓓雲慨嘆人情世故一成不變,所不同的是,她獨立自主,正如周至佳說,夫婦倆靈魂與身體均屬自由,誰也不必倚靠誰,糾纏著誰,各人可照個人選擇行事。

小雲替同學買了新衣回來,詫異問︰「爸爸呢?」

蓓雲輕描淡寫,「出去了。」

小雲沉默。

母女倆把食物與衣物送到余家,將小明交返他父親,又再三叮囑一番,才告辭出來。

蓓雲把手放在女兒肩上,「我們在外頭吃頓飯慶祝一下如何?」

小雲忽然變得大人一樣,用明澄碧清的雙目看著母親好一會兒︰「慶祝什麼,爸爸離家出走?」

蓓雲怔住。

小雲在等待答案。

「你父親與我在某件事上有意見分歧。」蓓雲只能這樣說。

「不能達成協議嗎?」

「因牽涉到價值觀念這個大前提,無法協調。」

「為我,也不能略做犧牲?」

「大家都不快活的事才叫犧牲,既然無人得益,無謂白白損失!」

小雲到底還是孩子,而蓓雲說得又實在有理,小雲一時不知如何向母親爭取,母女沉默下來。

「小雲,這是我與你父親之間的事,你的權益不受損害,你可以放心。」

「但是,」小雲淚盈于睫,「你看余小明多淒慘。」

「啊他是一個很壞的例子,你的父母處事能力大大不同。」

小雲垂頭喪氣,「他會搬出去住?」

「事情如繼續惡化,我們最終恐怕要分居。」

小雲悲哀地說︰「我們班里只剩胡小萱和我有完整家庭,爸爸如果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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