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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若有情 第13頁

作者︰亦舒

「求真,不必節外生枝了。這一對情侶的遭遇十分妖異,別忘記列嘉輝是個一百二十歲的老人精,詭計多端,你可能不是他對手。」

「我不是要與他斗,請放心。」

「掀他隱私,便是他敵人。」

「我會小心。」

小冰又長嘆一聲。

小小冰上門來的時候,求真在沙發上盹著了。

門鈴響到第三下,她才掙扎著睜開雙眼。

她苦笑,從前,一听到風吹草動,立刻可以跳起來。

從前,從前還打老虎呢,最殘忍便是說到從前。

拉開門,她嚇一跳,門外站著的少年人,同小冰如一個印子印出來。

呵,歲月如流,他大哥的孫子都這麼大了。

「卜太太,」他月兌下帽子,「我叫郭晴。」

「請進來,」求真一邊糾正他,「我是卜女士。」

小子大概以為女性到了那個年紀,太太小姐女士也無甚分別,故此沒有道歉。

求真原諒他,「郭晴,你替我去查這個人的私生活。」她把列嘉輝的照片及地址給他。

「容易。」郭晴笑嘻嘻。

求真忽然問︰「郭大偵探是你什麼人?」

「他是我祖父的弟弟。」

「你叫他什麼?」

「叔公。」

「你叔公叫什麼名字。」

年輕人剛欲張嘴,忽然醒悟,眼楮閃出慧黠神色來,「他沒同你說?」

求真氣結。

冰晴接著說︰「他也沒跟我說。」

求真奸計失敗,一無所獲,惱羞成怒,攆走他︰「去!去!限你二十四小時之內做報告出來。」

冰晴听見大門「膨」一聲在他身後關上。

「唏,」他自言自語,「年紀那麼大火氣仍然不減,可想當年是如何火爆,難怪做老小姐。」

幸虧卜求真沒听見。

她正在唏噓,有兒大得快,一晃眼已是個少年人,沒有子,有佷也一樣,小冰找到承繼人,不愁寂寞。

卜求真就沒那麼幸運了。

她閉目養神。

下午,列嘉輝找她︰「卜女士,你替我約了原醫生沒有?」

她很客氣地說︰「我想你弄錯了,列先生,我並非你的雇員,我不會提供服務。」

「你不是郭先生的伙計?」

「我只是郭先生的朋友。」

列嘉輝一愣,到底有他的風度,沒有多話,只說「那我找郭先生辦交涉。」

「最好不過,再見。」

餅一刻,小冰找求真。

「求真,列嘉輝催我,我已代他約了老原後日下午見面。」

求真不語。

「求真,我不過是扮演中間人角色。」

「許紅梅並不願意回復青春。」

小冰答︰「老實說,我也不願,重頭再來,歷劫紅塵,苦不堪言。」

「你也這麼想?我還以為做男人容易些。」

小冰奇道︰「我卻一向認為女人好做。」

「讓我這樣說,要做得好,男女都不易。」

小冰笑了,「屆時,你要不要來?」

「我當然來。」

「求真,看樣子你又找到特稿題材了。」

第二天傍晚,年輕的郭晴來向求真報到。

求真板起面孔,教訓晚輩︰「你遲到。」

講好二十四小時,已差不多三十個鐘頭。

小冰晴笑笑︰「欲速則不達。」

這小子,一張嘴巴得他叔公真傳。

「把報告呈上。」

「是,您讓我調查的人,叫列嘉輝,今年三十八歲,在列氏出入口洋行掛名做董事,實則上一星期也不上公司一次,他大概是個二世祖,不必做工,吃用不愁,羨煞旁人。」

听到這里,求真笑了,這語氣是多麼像年輕時代的郭大偵探。

「列某身家清白,無不良嗜好,是個正經人,生活正常,事母至孝——」

求真「嗤」一聲笑出來。

冰晴不知她為何發笑,怔了一怔,隨即說下去︰「婚姻美滿,列太太是個美女。」

求真呆住,再一次截停,「你說什麼?」

冰晴放下文件夾子,「就是這麼簡單。」

「他已婚?」求真不置信。

冰晴答︰「他與妻子住在嘉輝台一號,據鄰舍的女佣說,他們結婚已超過五年,感情融洽,但沒有孩子,列太太姓余,叫余寶琪,是一位業余小提琴手。」

求真驚訝地張大了嘴,講不出話來。

「你真真確確沒有弄錯?」

「這樣簡單的案子,敝偵探社一天做三單。」

求真的臉漸漸掛下來,心內充滿悲哀。

「卜太太,你還要我查什麼?」

求真連更正她不是卜太太的心情都沒有。

「有無照片?」

「自然。」

放大彩色照片中那位年輕的列太太濃眉大眼,笑容可掬,非常有現代氣息,五官秀麗,的確長得好,一看打扮,就知道是位藝術家,一身白衣,翡翠耳墜,她與列嘉輝正在說笑。

冰晴說下去︰「每日下午,他必定去見他母親,直至黃昏才離去。」

求真喃喃道︰「真想不到。」

冰晴問︰「想不到什麼?」

「想不到他會結婚。」

「卜太太,結婚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奇怪,這老太太同列嘉輝夫婦有什麼轇轕呢?年齡上全不對,不可能是情敵。

「原來不過是這麼一回事。」

「怎麼一回事?」小小冰莫名其妙。

「年輕人,你來告訴我。」求真感慨得說不出話來,「這世上到底有無至情至聖的人?」

小冰晴笑了,用拳頭擦擦鼻子,不言語。

求真知道這一問可笑,深深嘆息。

冰晴見她如此失望,忍不住勸解︰「卜太太,在現代社會中,做情聖不算一項成就,無人致力于那個了。」

「你說得對,小朋友,但是這個人,我滿以為,唉,他應該,呵,算了,不說也罷。」

「卜太太……」

「這是我最後一次同你說,我不是卜太太,我是卜女士,你給我好好記住。」

冰晴打躬作揖地離去。

求真忍無可忍,親自出馬,到列嘉輝那里去。

她挑列嘉輝去探訪「母親」那一段時間。

一接近那幢小小洋房,求真便听到一陣悠揚樂聲,呵,列太太正在練琴。

求真上前敲門。

琴聲中斷,那年輕女郎親自來開門。

真人比照片還要好看。

「找哪一位?」

求真笑笑︰「是列太太吧,我是這幢房子從前的住客,最近自外國歸來,特地來看看故居,鄰居們說,現在你們住在這里。」

那位太太到底年輕,閱世不深,不防人,況且,見來人是上了年紀、衣著考究的女士,便客氣地說︰「請進來喝杯茶,貴姓?」

「我姓余。」

「真巧,我也姓余。」

求真與她喝了一杯茶,享用了一塊糕點,短短時間,她已知道余寶琪完全蒙在鼓里,絕對無知,她出身良好,教養極佳,深愛列嘉輝,但完全不了解他。

求真見目的已達到,起身告辭。

余寶琪送她出來之際,猶自殷殷地說︰「我們把這面牆改過了,客廳寬敞些,嘉輝說我們不需要那麼多房間。」

求真看著她。

嘉輝長嘉輝短,「列先生比你大很多吧?」

「才十歲罷了,」余寶琪甜甜地笑,「剛合適,你認為是不是?」

求真忍不住在心底冷笑一聲,恐怕不止呢,恐怕要比你大一百歲呢!

她悄悄離去。

求真到另一個列宅去找另一位列太太。

許紅梅的精神更差了,真似油盡燈枯,求真蹲到她面前,忽然怔怔地落淚。

許紅梅拂一拂求真的頭發,溫言問︰「受了什麼委屈?」

「不!不是為我自己。」

「那麼,是代別人抱不平?」

求直不語。

「是誰?」許紅梅輕輕問,忽然之間,她明白了,「是為我?」

求真仍然不語。

「啊,你都知道了。」許紅梅感慨地說︰「真的,什麼都瞞不過你這樣的聰明人。」

求真點點頭︰「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也早知道他的事。」

許紅梅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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