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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花夕拾 第16頁

作者︰亦舒

「你看我的生活多麼豐足,」他說︰「行樂及時,別去想他。」

說罷他回房去。

棒很久很久,我推開他的房門去看他。

一點也不是假裝,他鼻鼾如雷,睡得好不香甜。

天生樂觀。

我輕輕叫他︰「老方,老方。」

他自然沒有听見。

我放下一顆心。

第二天我起來的時候,他已經去上班。

我一個人坐在方宅,有點六神無主,看到他的司機在門口等,便上車去。

司機轉頭問我︰「是去看畫展吧。」

我點點頭。

一路上驕陽如火,行人揮著汗。

我閉上眼楮,害怕會再度听到那神秘的聲音。

但是沒有,我過慮了。

這是我第一次單獨來到公眾場所,展覽會中眾人彬彬有禮,遞飲料給我。

我指指那種綠色瓶子有天然碳酸氣的礦泉水。

氣氛那麼平和,我安閑地坐在安樂椅上看牢一幅山水。

我不甚懂藝術,但一切藝術的至大目的都是要叫觀者賞心悅目,只要看得開心就行。

我的眼光觸到一個熟悉的背影,苗條優雅。

這正是我要找的人,我跳起來,這是那位先生的伴侶。

「夫人,」我驚喜的叫她,「你自南極洲回來了。」

她轉過頭來,淡妝的臉略表訝異。

「沒想到會在這里看到你。」我雀躍。

「你,還沒有回去?」

「沒有。」我看看四周圍的人。

她與他們敷衍幾句,與我走到僻靜角落。

這麼高的溫度,她穿著套裝,卻冰肌無汗,我不禁暗暗佩服她。

「你竟在此逗留這麼久。」她意外。

「我在等消息。」我愕然。

「什麼消息?「「方中信說,你們會給他消息,但你們非常的忙,所以叫我等。」

「我不明白,我們早同他聯絡過了。」

我張大嘴。方中信沒跟我說過,他提都沒提過。每次我說起,他盡是推搪、支吾,顧左右而言他,直到我找到母親,要走也走不掉。

一定是壞消息,所以他不想我知道,免我失望難過。

「可是有絕大的團難?」

「幸虧我們一個朋友有——」夫人忽然停止,「小方沒同你說?」

「沒有。」我心都涼了。

耳邊嗡嗡響,方中信騙我。

他說他會設法,他說那位先生正在進行事宜,他叫我等。

他為什麼騙我?有什麼不良企圖?正當我向他推心置月復的時候,他把西瓜皮扔我腳下。

夫人溫柔的說︰「陸小姐,我想還是由你向他問清楚的好。」

那麼斯文的一位太太,當然不肯夾在我們之間。

「夫人,請告訴我,我回去,是不是有困難?」我盡量問得婉轉。

「有可能做得到,況且你那邊也不會放棄,一定會搜索你,把你帶回去。」夫人說。

「你都告訴了方中信?」我說。

她點點頭。

我蒼白著臉,不用多說,方中信出賣了我。

「陸小姐,我想你該回去同方中信說清楚。」

回去?我還回去干什麼?

我還去見方中信?

夫人把手按在我手上,她的手很涼,象一塊玉,接觸到她的手有安撫作用,我抬眼看著她,相信她也看得出,我是何等失望、何等害怕、何等彷徨。

一直以來,都以為方中信是我的朋友,之所以堅強的在陌生的環境支撐著,都因為有他做支持。

沒想到他會把這等大事瞞著我,欺騙我。

我作不了聲。

夫人卻開口︰「陸小姐,我認識小方有十多年,他為人略為沖動,卻不失真誠,你且莫忙,跟他談談再說,他一定會有合理的解釋的。」

我低下頭。

「他不會傷害你。」

「你怎麼知道?」

她揚起一道眉,很詫異,細細的看我,象是不相信我會問這樣的問題。

「夫人,我在這里,叫天不應,叫地不靈,要緊關頭,可否與你聯絡?我答應你,非必要時,絕不騷擾你。」

她溫柔的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你隨時可以來。」她把通訊地址與一個號碼寫給我。

我感激不盡,「謝謝你。」

「陸小姐,做朋友呢,是長期論功過的,雖然只認識小方短短十來夭,他對你怎麼樣,相信你比誰都明白,切勿為了一件事而推翻他的友誼。」

「是。」我低聲說。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有車子在外頭。」夫人說。

「你自己要當心。」

「是。」

夫人與我握手道別。

我下樓上車,一顆心緊張如絞,平時的組織能力與思考能力都不知去了哪里。

這個魔域真要了我的命,我該怎麼辦才好?

去找方中信。有一個聲音同我說︰要去找方中信。

我同司機說︰「麻煩你,我要去見方中信。」

司機應聲是,把車子掉頭,往廠方駛去。

就是這條路,不過十多天,我來到這個城市第一條經過的馬路便是這條雙陽路。

真的才十多天?仿佛已經一個世紀,我惆然。

真的去找方中信同他開談判?

我迅速的盤算一下︰我此刻一無所有,外婆與母親等著我援手,除此之外,舉目無親。

這不是鬧意氣的時候,我在自己的世界,與男人賭氣,還可以假裝失蹤,讓他擔心事、著急,其實人在親友家吃喝聊天。

現在我到什麼地方去?

總不能到外婆家,添增她的負擔。

還是去我方中信,但切忌輕舉妄動。

車子駛入糖廠,那陣甜香的糖霧降到我身上,如進入童話世界般。

我深呼吸一下,努力鎮靜自己。

我上寫字樓的時候,方中信剛下來。

他開完會,正要回自己的房間,見到我,先是意外,隨即雙眼閃出喜悅,完全不是假裝的。如果這一切都是演技,那麼方中信這個人太可敬可怕可佩,栽在他手中也是值得的。

這樣一想,倒是豁出去了。

他把我領到他的寫字間。

「怎麼想到來看我?」他喜孜孜的問我。

我不響,坐下來,桌上有銀制的碟子,放著巧克力,我抓起一把,丟進嘴里。

方中信看我一限,「曄,面如黑炭。怎麼一回事?」

真沒用,七情上臉。

在我們的年代,為了節省時間,除了做夫妻之外,根本不用搞人事關系,人們可以專注工作,所以表面功夫甚差,不比他們,善于掩飾,懂得隱藏喜怒哀樂。

「怎麼一回事?」方中信詫異,「什麼地方不高興?」

我問道︰「我為什麼要高興?」

他有點不安。

我憤慨的看牢他,氣得雙眼發紅。

他感到事有不妥,但還想補救。

他試探地問︰「可是外婆那邊有什麼不妥?」

「外婆很好。」

「小愛梅呢。」

「她亦很好。」

方中信攤攤手,勉強的笑,「那你干嘛象來大興問罪之師?」

他真聰明,一上來,起碼把事情猜到九分,我無謂含蓄,素性攤牌好了。

「你為什麼不讓我回去?」我問。

他一听便曉得我說什麼,表情僵在那里,動作也停止了,整個人似被魔術師用定身法定住,非常滑稽夸張,但我沒有笑。

我瞪住他,他瞪住我,象兩只豎起毛、弓起背的貓,隨時相撲撕咬。什麼涵養忍耐都不管用了,我先發制人,大喝一聲,「方中信,你騙我!」

第十二章

門外的工作人員听見這一聲暴喝,都嚇得一跳,不約而同的轉過頭來看。

方中信用木偶似生硬動作去掩上門,回來頹喪的坐沙發上,低下頭,不出聲,忽然之間,他象是老了十年。

「我遇見那位先生的夫人,她說有辦法送我回去,並早已告訴你,你為何瞞著我?」

他不發一言。

「你非法拘禁我,你沒有權這麼做,」我的聲音越來越高,「你明知我那麼渴望回去,我要你立刻同那位先生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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