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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裙子 第12頁

作者︰亦舒

文原說︰「這批東西,明天我也該叫人收拾收拾,扔掉它們。」

「扔掉?那多可惜。」

「妳管不著。」他佯怒。

也好,他終于忘記我的前身了。

我們兩人的關系進展得很好,如無意外,談論婚嫁也不過是年內的事。

我們之間沒有太激烈的愛、十分羅曼蒂克的情調,相反來說是種非常和煦的感情,永生不滅。

姊姊說︰「我才替妳放下一顆心,又妒忌妳。」

「算了吧,範文原只是一個很平凡的男人。」我笑說。

為什麼不呢,我自己也是一個平凡的女人。

餅沒多久,文原果然把屋里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干淨,不知搬到什麼地方去。

我見那麼大的空間留出來,忍不住要霸佔,于是把自己的畫具畫筆都移到文原家,大模大樣地在範家寫生。

忽然之間,我覺得我是我,不再是她了。

而範伯母與女佣也開始認為茵小姐是另外一個人,茵小姐不穿紗裙高跟鞋,茵小姐老是髒兮兮的粗布與球鞋打扮。

就在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的時候,晴空霹靂來臨。

一日下班,我照例開車進範家,來替我開門的女佣一臉迷茫。

「茵……小姐?」女佣扶著門很遲疑。

「妳怎麼了?」我問。

「妳……進去看看。」她伸手指著書房。

我連忙問︰「太太呢?」

「太太與少爺都出外未返。」

我走進書房。

就算看見一只三個頭三十只腳的怪物,我也不會如此吃驚,但是我見到書房那個人,卻尖叫起來。

--我看到了我自己--

「妳是誰?」我喝問。

那個女子長得幾乎與我一模一樣,我望向她,就等于對著鏡子一般。但書房里明明沒有那麼大的鏡子,而且兩個人的衣飾也不同。

她短發,我長發,她穿女性化的衣服,我仍是牛仔褲。

她看上去也很迷茫,過半晌,她神色轉為冷傲,她問我︰「我是誰?妳又是誰?」

我啼笑皆非,我倆的對白像是在上演真假鯉魚精。

「我是席茵茵。」

「呵,原來妳便是席茵茵!」她冷笑。「我道是誰,原來是我的替身。」

「誰是妳的替身!」我也哼的一聲,故意把她自頭到腳重新再打量一遍。「你又回來做什麼?妳不是早死了嗎?」

「誰說的?」她大為震驚。

「文原說的,妳死于心髒病,」我哈哈的冷笑。「真沒想到僵尸也會復活。」

「他咒我死了?」

「不在話下。」我在畫架邊坐下,瞪著她。

我完全明白了,不需要文原的解釋,我也知道先前那些話都是他編出來騙他自己的,什麼以前的女朋友心髒病筆世,心是與心有關,只是變了心,撇下他走掉,現在不知為甚,又回到這里來。

我則成了整出戲的配角。

心中存著氣,說話當然不好听。

她說︰「居然說我死了,干脆得很。」

我不出聲。

「我倒要看看真人回來,他怎麼對付冒牌貨。」

我看她。「妳真的肯坐在這里任憑他挑選?選上了還得大肆慶祝?」

她回看。

我站起來嘆口氣。「我不奉陪了,妳在此地任他挑吧。」

我撇下她,走到門口,遇見文原氣急敗壞的回來。

我同他一照臉,他說︰「茵茵--」

「她回來了。」我簡單的說。「在里邊等你。」

「茵茵,妳听我說。」

「沒什麼好說的,」我很平靜。「再見。」

他追上來。

後邊有人叫他︰「文原,你給我站住!」

連聲音都像,真沒什麼好說的。

我踏出範家大門,自己駕車打道回府。

躺在床上想半晌,不知好氣還是好笑。把這件事寫成讀者信投給玫瑰夫人信箱,不知算不算「慘遭愛情騙子設局相欺。」

範文原這小子!

女朋友跑了也沒什麼大不了,偏偏捏造一個神奇的故事來哄我,我也自問是半只老狐狸,不知恁地還是上了他的當。

這人一臉的老實樣,真看不出來。

一百歲不死都有被騙的機會。

電話不到一會兒就響起來。

我索性大方到底,看他有什麼話要說。

我接過听筒。

「席小姐?」是我自己的聲音。

「妳?妳到底叫什麼名字?」我懊惱的問。「妳找我干什麼?」

「我想見見妳。」

「剛才不是見過了?」

「我尚有話說。」

「沒什麼好說的。」我說。「有話在電話里講好了。」我等她開口。

「喂!」

「不說算數。」我把話筒擱下。

最恨就是兩個女人為爭一個男人而談判。有什麼好談的?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掉了他,再找別人,自從與堅分手之後,我也老皮老肉了。

棒沒多久,門鈴響,我心一跳,怕是範文原。去打開門,原來是她,雖然明明知道是另外一個人,也不禁嚇了一跳。

我諷刺的說︰「到今日,我才發覺我不喜歡自己的樣子。」

她聳聳肩。「不請我進來?」

她遠道找上門來,一定有她的意思。

我伸伸手。

她坐下。「不介意我抽煙?」

「請便。」

「範文原叫我來向妳道歉。」

「啊。」我心一抽緊,不怕預言一句,看樣子患心髒病筆世的將是我。

我呆半晌。「也不需道歉,」我低下頭。「既然你們和好如初,皆大歡喜,我不過……是他一個很普通的朋友。」說到這里忍不住黯然。

她睜大眼楮。「不,妳完全誤會了。」

我誤會?

「他說妳與我是不同的兩個人,一眼看上去很相似,相處久了,根本不是那回事,很明顯,席小姐,有些優點妳有我無,」她仰起傲氣的下巴。「當然有很多優點我有妳無。不過範文原比較欣賞妳的優點而已。」

她說得對,叫我向一個敵對的女人道歉,我就做不到。

她這一番話,把我說得既驚又喜,怔在當地。

「是不是?我同妳說我有要緊的話要講。文原是個死心腸的好男人,略欠沖勁,但十分可靠,其實我這次回來,不過是探望他--他沒有告訴妳吧?我是她的遠房表妹--我沒有吃回頭草的意思,我已經訂婚了。」她伸出手,展示那枚晶光燦爛的戒指。

我的心漸漸踏實,全身的細胞漸漸恢復生機。

她說下去。「可是他不應告訴全世界的人說我已死。男女分手是很普通的事,都咒對方死了,那麼傷亡豈非太過慘重?也許我把他傷得實在太厲害,也許只有這樣,他才能徹底忘掉我,算了,過去的一切都算了,早知我也不必再回來看他。」她揚揚手。

我問︰「妳叫什麼名字?」

「他沒有告訴過妳?」她訝異。

「沒有。」

「妳也沒追問?」

我搖搖頭。「我並沒有太強的好奇心,他不說的事,我從來不問。」

「好耐力!」

「妳到底叫什麼名字?」

「好了,我來過了,現在又是我退出的時候,妳若真對範文原有意思,與他通一個消息,若無意思,也憑妳自己。」

她站起來。

「妳的名字--」

「我是妳的影子。」她開玩笑說。「名字代表什麼?知來作甚?大家都忘了我,豈不是好?」

「大家都忘了妳,妳豈非異常寂寞?」

「也不會,我另有我的世界。」她笑得很瀟灑。

「再見。」我替她打開門。

她再細細端詳我。「文原說得對,我與妳絕對是兩個人,我的皮膚比妳好。」她哈哈大笑,拂袖而去。

文原說得對。

她比我囂張、大方、爽快,拿得起放得下,我比她小心眼、計較,以及多思想。

這一切,是否因為我比她更重視文原?

我想也是原因之一。

當妳重視及在乎一個人的時候,再也大方不起來,這簡直是可以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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