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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明與玫瑰 第25頁

作者︰亦舒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把我的話听進去,她打個呵欠。

「我送你回去吧。」我重復。

她搖搖頭,在我的沙發中躺下,也不說什麼,仿佛睡著了,我取出一條毯子替她蓋上,自己回到房中去休息。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電話鈴聲吵醒的,第一件事我馬上想起咪咪正睡在我客廳里,連忙去張望。只看到一條毯子,我失望︰她走了。

電話里的聲音,「喂?喂?」

「喂?」我問,「誰?」

「尊尼。」那邊說,「咪咪有沒有在你那里?」氣急敗壞地。

「走了。」我問,「什麼事?」

「她把我家拆得五花三飛,可以打破的東西全部打破,然後拿著我抽屜的鈔票跑掉了,你說我是不是要找她!真是神經病!」尊尼喃喃咒罵著。

我忽然明白咪咪約的那個人是尊尼。為尊尼喝醉?值得嗎?尊尼這個人跟一般扯皮條有什麼兩樣?我看不出來。當時我便沉默下來。

「如果她下午到你處,告訴她,我尊尼不會放過她,叫她當心。」他說,「打擾。」然後掛上電話。

我放下听筒。打個呵欠。但尊尼是個漂亮的男人,跟咪咪一樣,長得這麼好,卻這麼倫俗,這麼欠缺內在。咪咪看上尊尼我惋惜了,其實,是不必的,因為咪咪跟尊尼根本是同類型的人。

懊天下午,我根本沒有打算咪咪會得來,結果意外地,她居然出現了。我開門時很驚異。她有只眼楮下一大塊青腫。很明顯地,尊尼已經找到她了。

我說︰「你來了更好,我怕我交不出貨。」其實我已經捕捉到她的神韻。

沒道德的畫者早已可以辭模特兒,省回一大筆費用,但我不會這麼做。我相信我的雇主看得出分別。

咪咪說︰「我需要錢,不來,哪兒有錢?」

「進來。」我問,「眼楮上要不要用熱水敷一敷?」

「不用。」她隨手模一模。

我微笑,「畫一個特寫,來,坐好,反正小說中的女主角也挨過揍。」

她並不介意我的取笑,坐在椅子上,用手撐著頭。

我用筆先勾個輪廓。心中實在很不是味道,不管怎麼樣,打女人的男人不是好漢,尊尼這麼做真是過分。但是人家周瑜打黃蓋,與我啥關系,我開不了口。

「痛嗎?」我問。

「不痛。」她說,「別擔心,死不了。」

「你的愛人是尊尼?」我問。

她的面孔紅一紅,不否認也不承認。

我說︰「面孔仰起一點,略向左,眼楮憤怒一點,是,這樣很好。」

她很疲倦,工作進度進展得極慢,她久久不能保持一個姿勢,但這種神情對我卻有無限幫助,書中女主角臨自殺之前也有類此的厭世表情。

可遇不可求,我決定將她目無焦點,黯然神傷的肖像作為封面。

那天咪咪走的時候,我給她雙倍的酬勞。

咪咪問︰「為什麼?」

「因為你需要錢。」我說。

她苦笑,揚揚鈔票,「好人還是到處有的。」

我說︰「好好的。」拍拍她肩膀。

她忽然伏在我肩膀上一會兒。「謝謝你。」她說。

我輕輕地用手踫踫她頭發,我對她有異樣的好感,是因為她本性很純?抑或因為她的美貌?

她很快的轉身離去,給我留下一點惆悵。

我把封面拿去給小說作者鑒定。他說︰「畫得好極了。一本書的封面很要緊。有些人說寫作維持不了上等生活,我不相信,那些人本身欠缺生意頭腦。在這年頭,小說也是一種商業產品。」

他的話有他的道理,我把封面留在他那里。

「其余的插圖下星期就可以好了。」我說。

咪咪準時地又來了三天,使我工作順利完成。我把所有的作品攤在地下,我讓她看,我說︰「你可以挑一張,留作紀念。」

「真的?」她大喜,掩住胸口,像個孩子般。

我點點頭,「真的。」

「你真是個好人。」她的眼楮四處溜,終于挑了一幅全身肖像,「我要這一張!」

「隨便你。」我笑說。

「我回家馬上喚人把它瓖在架子里。」她說。

「不用這麼緊張。」我說,「隨便擱在哪兒都可以。」

她問我︰「你不是說過,你沒有習慣送畫給模特兒?」

「你可不同,」我笑笑,「你是朋友。」

她笑了,「下次再找我。」

「好的。」我說,「我己記下了你的電話。」

咪咪向我眨眨眼楮,走掉了。

我會想念她的。這個女孩子有她自己的好處,盡避她沒學好,盡避連她的戀人都說她手腳不干淨,她似乎有無窮無盡化險為夷的生命力。

我搖搖頭,心中有絲甜蜜,我們真是朋友嗎?我把電話簿于拿出來查查,她的電話清清楚楚寫在上面。

不過我始終沒有把她約出來。也許我沒有膽子,也許我太清楚尊尼。雖然我與三教九流的人都混得爛熟,但是我始終把自己當知識分子,熟是可以的,但做知己就不必了。知識分子的特點是那一份孤芳自賞。我再喜歡咪咪,還是能夠控制著自己。

把這一批畫交上去之後,我為一間廣告公司設計日歷海報。

書出版以後,我拿在手中,非常高興,因為原作者非常重視我的畫,把插圖當作顯著的吸引力,一本小說以畫冊的姿態出版,精美異常。我把書取到手中,第一個念頭便是想送一本給咪咪。我請原作者簽了名,我自己也簽了名字,考慮半晌,終于決定先打電話給尊尼,經過他找咪咪,免得他引起誤會。

是尊尼來接的電話,我簡單的說明來意。

他冷冷的說︰「我與這個妞,早完了!」

完了?就這樣?我怔怔的,一時會不過意來。

「你自己設法去找她吧。喂,你還要不要模特兒?我現在有一個英葡血統的女孩子,好美的……」

「哦哦。」我唯唯諾諾,「我再跟你聯絡。」

尊尼見我沒興趣,便掛了電話。

我打到咪咪留給我的號碼去,他們說︰「早就搬了。」

「搬到哪里?」我不識趣地問。

「誰知道!」那邊不耐煩起來,「這種露露咪咪,莉莉娜娜,這里是公寓,人來人往的。」摔了電話。

搬了。大概也是很平常的事,像咪咪的女孩子,香港不知道有多少,一半都搬過數十次家。我嘆口氣,人海茫茫,叫我到什麼地方去找她?

我把那本小說放進抽屜里。拉開抽屜,我發覺一直放在那里的一對金筆失了蹤。是咪咪順手牽的羊?真不可思議,她要這種筆來干什麼?出去買也不過是數百元的事。尊尼倒是說得對,她果然是那樣的人,其實只要她開口問我要,我豈有不給她的,何必要偷?

況且……這時想起來很可笑,況且我們是朋友呀。

便告公司叫我找十二個模特兒,畫一套日歷,半果的,美麗的,而且都得吸同一牌子的香煙,或躺或臥。我並沒有嘗試過這樣的「香煙牌美女」作品,很高興的答應下來。第一個念頭仍是想到咪咪,但叫我到什麼地方去找她?如果找到她,我一定把她放在正月。

尊尼介紹給我好幾個模特兒,他把我當大主顧,語氣都不同。雖然我知道所有的模特兒都是一樣的,但忍不住還是覺得咪咪是最好的一個。咪咪不但樣子秀氣,具感性,就連皮膚、手與腳,都比其他的女孩子細膩一點。

我一個個的問她們,自一月問到六月︰「知不知道咪咪?」

「咪咪?哪個咪咪?咪咪什麼?」

「咪咪,哦,早一年見過,不知道現到了什麼地方。」

「咪咪嗎?找她干什麼?好像不干這一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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