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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月亮的晚上 第25頁

作者︰亦舒

掙扎,想避開,但那陣涼意不絕,驚醒,看到陳國維坐在床對面,瞪著我。

他手中握著一大把珠翠玉石,而我胸前,也擱著數串寶石項鏈。

原來冷冰冰的是這些東西。

睡前已將臥室房門上鎖,但陳國維還是進來了,難怪,他有每一把匙,他是主人。

筆意不露出意外、恐慌、厭惡,只強笑問︰「這是什麼?」

他沉聲說︰「都是你的。」

「已經說過不要。」

輕輕把項鏈扔開,它們曾經裝飾過一個失意的女人,她除了錢什麼也沒有,所以她也並不吝嗇這些身外物。

「你嫌什麼?」

「我沒有,」不敢對他不敬,「只是我不再需要這些。」

「海湄,讓我們離開這里,我帶你到天涯海角,隨便你挑選什麼地方。」

他總不肯承認我倆之間已告終結,人都有這個毛病。

「你在此地還有生意。」

「你不必理會,這些不重要。」

「不,我不想離開本市。」

「可是你一直催我走。」

「那是以前。」

「以前?至多是三個月前的事。」

「三個月也是以前。」

「海湄,你竟與我狡辯。」

「國維,我記得你同意分手。」

「那也是以前的事,那時,我以為你說著玩。」

「對你來說,我除了玩,什麼都不會。」

「你倒來告訴我,你還會什麼?」

我答不來。

「你同朱某,也玩夠了吧?」

他知道了。

「你以為他會認真,他會娶你?」

「你錯了,他只是一個普通朋友,還是你介紹的,記得嗎,在賭場。」

「普通朋友?他把普通朋友的手套掛在車頭干什麼?」

「什麼手套?」我說。

「你的手套,紅色的長手套。」國維說。

「城里許多女人有那樣的手套。」

「真的?你不曾同他來往,你是清白的,我冤枉你?」

「是。

「自什麼人那里你學會撒謊,令堂大人?」

我不怒反笑,「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一切壞因子都在我血液中,好了吧?」

「他不會善待你,你不是他對手——」

「國維,我們只是普通朋友。」

「他是出名的浪蕩子,沾染的女人不計其數。」

「這一切都與我無關,不過听上去他同你很有相似的地方。」

「海湄,讓我保護你。」

「我可以照顧自己,國維,我搬出去之後,你可以來探訪我,我們還可以做朋友。」

他鐵青著面孔站起來,離開房間。

我听到他在門外下鎖。

「國維,」我扭動門鈕,「你干什麼,你干什麼?」

轉身去開窗,窗亦鎖住。

電話線早已切斷。

這是陳國維泄憤的方式,越是這樣,越使人覺得深陷牢籠。

我冷靜地取餅椅子,撞向玻璃,然後自長窗底格鑽出去。

碎玻璃的稜角少不免割傷身體,我像逃一樣翻過露台往街上跑。

從露台出去已成為習慣,我大笑著向周博士家走去。

她迎出來,「你終于來了。」

她的家非常別致考究,我已無心欣賞,挑張靠牆的沙發坐下,用著椅墊爭取安全感。

她說︰「怎麼不預先通知我一聲。」

「事情來得突然,我是逃出來的。」

她愕然,「怎麼會到這種地步?」

「陳國維是個很戲劇化的人。」

「我叫人去整理客房。」

「不用,我在沙發上睡一夜即可,所有物件仍在陳宅,明日天亮要回去取。」我說。

「你可以長期住在這里。」周博士說。

我微笑,「不要哄人歡喜。」

周博士詫異,「我是這麼無聊的人?」

「不,對不起。」

我想到許久之前,外祖母打抱不平,意欲把我自父親手底下領出去養,繼母得些蛛絲馬跡,頓時堆笑說︰「真的?不要哄我白歡喜。」句句話都擠得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說什麼都不包涵不體貼,管誰跑到街上去死,與她無關。

周博士握著我的手,「割傷的地方要理一理。」

「謝謝你。」

「來,喝碗湯。」

一听到湯,又嚇大跳,不知是什麼珍貴的藥材熬動物的哪一部分。

「你怎麼了,表情那麼古怪。」

不過這一切不久都將成為過去。

「男友處與我這里,你選此地。」周博士說。

「啊,那里去不得,進去容易出來難。」

「你認為我處安全?」

「自然。」

「那證明你想同時擺月兌兩名男士。」

「是是是,給你猜中。」

「他們怎麼想?」

「照規矩是不甘心。」

「你應該做得像是被他們擺月兌一樣。」她笑。

「我又不甘心。」

「只要實際有得益,何必沉不住氣。」

「我沒有那般爐火純青的演技。」

「陳先生最生氣?」

我點點頭。

「你要小心。」

我也隱隱覺得要小心,都有預感會有下文,但是小心什麼,又說不上來。

罵也罵過,吵也吵過,哄也哄過,國維應當罷手。

但心里總覺得不會這麼簡單。

「明天我會搬進自己的地方。」我說。

「還沒有裝修好,油漆未干,睡在那里當心發風疹。」

隨便什麼都好,總得走。

我打個呵欠。

周博士微笑,「休息吧。」

呵欠。從沒打過阿欠,緊繃的人是不會有這種動作的,今日居然掩著嘴打起阿欠來,可見有信心開始新生活。

周博士遞上一疊毛巾,我漱洗後上床。

床褥冰冷,蜷縮著入睡,雙腳一直沒有暖和。

沒有一張床是熟悉的,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搬到新家,關在屋里,先睡上十日十夜,孵熟再說。

若不是國維出頭,繼母一家人不會撤消控訴,若不是國維出頭,也無法獲得生母的遺產。

一直感激他,只是無法同他做夫妻。

天蒙蒙亮,雙眼干澀,睜不開來。

隱約間有人推開房門進來,不顧三七二十一,在我頭枕底模到手袋,抓在手中。

銀灰色的華麗絲睡袍一閃,我放下心來,這是周博士,女人即是女人,無論事業多成功,也有柔弱的一面,連一件睡衣都穿得這麼考究,獨自芬芳。不知道她進來干什麼,但我握著手袋的手卻松汗來,這是她的家,她當然可以自由出人,或者她進來尋找什麼東西。

一直沒有睜開眼楮,太早了,不知說什麼話,不過發覺雙腳已經暖和。

周博士逗留在床沿有頗長一段時間,沒有任何聲響,我納罕起床。

罷欲睜開眼楮,她開始撫模我的頭發。

他們每一個人都仍把我當小動物,連周博士也不例外。

罷欲出聲,只覺她趨向前來,一陣香氣,還不知發生什麼事,她柔軟豐盛的嘴唇已經貼在我的臉龐。

我明白了。

完全明白了。

一剎間僵住,竟沒有推開她,只覺悲哀如無底深淵,我正向其中墮下。

她知道我已醒,雙手捧住我面孔,「海湄,」她喃喃叫道,「海湄。」

我自床上坐起,一手隔開她。

只見她雙目布滿紅絲,仍然捧緊我面孔不放。」

我掙扎,「周博士,我以為你是真正的關心我。」

「海湄,我當然關心你。」她喘息。

「但不是這樣。」我說,「不是這樣。」

她松開手,「我以為你明白。」詫異不在我之下。

我無限失望地看著她,神色十分厭惡,真沒想到她會有這種癖好,世上竟不再有正常的人了。

我指著她︰「你原是我的明燈!」

「我仍然可以做你的導師。」

「為什麼要牽涉到肉欲,為什麼?」

「因為我們靠這具做人,海湄,別告訴我你只與男人在沙灘手拉著手散步。」

「但你是不同的。我對你寄望那麼高——」我再也說不下去,掀開被子下床。

我站在窗前,心情之失落,難以形容,與周博士相處數月,無形中已產生濃厚感情,她代表光明希望理智,一切美好面,但今晨她卻把自己拉到與我同一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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