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登入注冊
夜間

嘆息橋 第21頁

作者︰亦舒

餅半晌她問︰「家人還好嗎?」

「父親下個月退休,哥哥在辦移民,想與嫂子到溫哥華開館子。」

「你會不會同往?」

「我,我有什麼用,我是廢物。」

他又賭氣了,李平牽牽嘴角,帶點笑意。兩個人站在樹蔭底下,誰也不想先行離去。

王羨明問她︰「有沒有空出來吃頓飯?」

「叫卓敏也一起,好不好?」

「沒有卓敏,我也不會怎麼樣。」

李平連忙分辯,「我只是想同卓敏聚聚。」

「好,再與你通消息。」他轉身。

李平追上去,「羨明。」

他背著她站住了。

李平問︰「你怪不怪我?」

他沒有轉過身來,「你說呢。」

「你沒有怪我。」

他仍然背著她,訕笑一會兒,「猜對了,我怎麼會怪你。」

說完,他朝計程車走去,開車門,關車門,發動引擎,轉動車輪,把車子駛下山去。

李平靜悄悄回到屋里,淋個浴,坐在床沿,翻開朱明智指定要她讀的「管理要旨十法」,苦苦的背誦。

天亮了。

李平起來做咖啡喝,榨了新鮮橘子拿進去給母親。

她也一早起來了,正在梳頭。

李平問她︰「媽媽,當年夏鎮夷南下,外公有沒有接濟過他?」

李母放下尖柄梳子,「我不知道,我一向不理這些,」她苦笑,「幾曾識干戈。」

「會不會有其他人知道?」

「知道的人恐怕都已經不在了。」

「能不能查一查。」

「無憑無證,知道真相又有何用,反而壞了你同彭年的感情。」

李平十分悵惘。

李母說︰「一個人穿多少吃多少是注定的,上代的事,無法細究。」

李平一想,深覺這話正確,便說︰「媽媽,你還有什麼事要辦?」

李母吟一下,「這里吃不吃得到粟子蛋糕?」

李平笑,「有,我即時吩咐人去買。」

「呵,對,有人托我帶印有米老鼠的絨衫。」

「可以,沒問題。」

李母凝視李平,像是有很多話要說,但是怕得罪她,不好出口。

終于她說︰「今年你已經廿三歲了——」

李平接上去︰「要結婚該結婚了。」

李母不由得笑起來。

這是她這大半個月里,頭一次笑。

李平與母親有了新的了解。

兩天後,夏彭年與李平到飛機場送她回上海。

李母拉住夏彭年一直說悄悄話,李平只見夏彭年不住的點頭。

李平當然知道母親說些什麼,故此只有苦笑余地。

到最後,夏鎮夷兩夫妻也來送別,李母這才巔巍的上了飛機,看上去比真實年齡要老許多。

李平看著她的背影,百般滋味涌上心頭。

送走母親,松一大口氣,獨自一個人,不管成敗,不必顧全顏面,不怕有誰受不了刺激,她只需對自己負責,多簡童。

那日下班,她擁著貓兒,在長沙發上就睡著了。

夏彭年沒有叫醒她,走到書房看桌球比賽的紀錄片。

很有種過家庭生活的味道。

夏彭年一邊喝茶一邊吃花生米。

本來啤酒是更好的選擇,但他怕發胖。

守著李平已經有半年,他內心異常滿足快活,根本不想有其他約會。

以前每個周末換一位女伴,反而彷徨不安,不但沒有新鮮感,次次對牢一個陌生人苦苦思索話題,十分痛苦。

現在好了,苦楚經已解除。

不知什麼時候,李平已經站在他身邊。

她把一只手,輕輕放在夏彭年的肩膀上,夏彭年順勢親吻她的手背。

「有沒有同伯母說什麼悄悄話?」

李平坐在他身邊,把花生米的衣一一搓掉,盛在另外一只小碟子上。

她說︰「母親告訴我,最近雞蛋可能要配給,魚類也相當稀罕,蔬菜倒還豐富。」

夏彭年沉默一會兒,「就是這些話?」

「不然還說什麼。」

「她沒有問你幾時同我結婚?」夏彭年笑。

李平一怔,笑問︰「我們打算結婚嗎。」

夏彭年看著她,「你說呢。」

兩個人都沒有期望對方會提出正式的答復,李平的聰敏,一次又一次令夏彭年意外。

餅兩天,李平與朱明智午餐,閑閑說起︰「夏氏,是怎麼起家的呢。」

「憑機智及努力。」

「眼光也要放得準吧。」李平答。

「還有,運氣要好。」

「當初,」李平猜測說︰「一定從上海帶了本錢來。」

「他們那個時代的人,都用盛肥皂的木箱裝滿金條南下來做生意,五兩重叫大黃魚,一兩重是小黃魚。」

「夏氏在上海一定很有根基。」

朱明智說︰「相信是。」

「這麼說來,夏鎮夷並非白手興家,是帶著資本過來。」

朱明智有點警惕,靜靜不露聲色,笑道︰「相信夏彭年必然樂意將家族發展史告訴你知。」

李平听出朱明智不願多講,乘機收蓬,也笑道︰「彼時他才十歲八歲,相信不復記憶,稍後又被送往美國讀書……恐怕對這些掌故沒有興趣。」

朱明智一句總結這個題目︰「上一代生意人的興亡史,真不簡單。」

誰說不是。

朱明智呷一口咖啡,「一月份你要告假的話,早些知會我。」

李平抬起眼來,像是不知道有這些麼回事。

朱明智有點意外,不願多說,輕描淡寫的補一句︰「我想或許一月你會出門。」

李平想一想,隨即明白了,想必是夏彭年每到一月例必放假。

他們這些人,說話都似打啞謎,可意會而不可言傳,不知不覺,李平也成為其中高手,話面不重要,猜測話底下的真意,才是學問。

當天晚上,夏彭年已經把計劃告訴她。

他已報名參加杜塞道夫至達卡第十屆的越野車大賽,比賽照以往習慣,在元旦日一月一號自西德出發,經直布羅陀海峽,橫渡地中海,在北非阿爾及利亞登陸,深入撒哈拉,轉向西部,到達接近海岸的達卡,為期二十二天。

夏彭年攤開章程上的地圖,一一指給李平知道,她听得神馳。

全程一萬兩千公里,從雪地出發,途經萬里黃沙。

三年前夏彭年參加過一次,用的是吉普車,終因機械故障拖返維修站,他一直忿忿不平,要卷土重來。

再遲體能要吃不消,所以一定要去。

他同李平說︰「你有幾個選擇!留在本市、在巴黎等我——」

他還沒有說完,李平已經搖搖頭,「我與你一起參予這項比賽。」

夏彭年笑,「真孩子氣,你體能哪里吃得消。」

「哩!」

「這是一個披星戴月的旅程。」

「你做得到我就做得到。」

「小姐,路途苦長,氣候變化強烈,若能經過這段不可思議的車程,你我都成為刀槍不入的超人。」

李平只是笑。

這個生活在大都會嬌生慣養吹彈得破的公子哥兒實在小覷了她。

夏彭年看到李平嘴角帶挑逗地似笑非笑的牽動,太迷人了,他受不起一擊。

「好,就考驗考驗我同你的合作性。」

李平吁出一口氣,她絕對不敢說對大城市繁華奢侈發膩,但總希望多點體驗,增廣見識。

李平伸出手,「一言為定。」

夏彭年與她握手,想乘她不覺,把她拉到懷中,誰知李平早有防備,用力一挫,夏彭年險些兒站不穩,要沉肘落膊,鄭重應付。

李平見他狼狽,揚聲大笑,松開手。

與她在一起,夏彭年永不覺悶。

李平性格收放自如、多姿多采,實在是最佳伴侶。

而這段日子,這個關系,由李平付出生命中最寶貴的一切換回來,不能不小心地多元化地應用。

她已學會用電腦搜索資料,李平對知識有種天生的渴望,永不知足,吸收力強如一塊天然海綿,尋根問底,絕不言倦。

這種態度挑起朱明智的好勝心,有時她給李平所做的功課多至殘忍,下意識要叫這女孩求饒,但李平卻總能鎮靜地應付艱苦工作量。

上一頁 回目錄 下一頁

單擊鍵盤左右鍵(← →)可以上下翻頁

加入書簽|返回書頁|返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