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嘆息橋 第13頁

作者︰亦舒

李平一听,笑得更加燦爛,露出雪白牙齒,在這個明媚的清晨,她被夏彭年惹得大樂。

夏彭年嘆口氣,騷騷頭皮,也尷尬的笑起來。

「李平,讓我們結婚吧。」

李平驟然收斂了笑容。

他是認真的,他對她有尊重。

貓輕輕躡足而至,咪嗚一聲,擺一擺尾巴。

李平向它眨眨眼,我,她心中對它說,我的座次,仿佛暫時比你高一點點。

夏彭年與李平並沒有結婚。

他們也沒有同居。

夏彭年把山頂小築撥給李平,他仍住頂樓公寓。

這三個月內,李平考取到駕駛執照,每星期上五次英文課,周末學琴,晚上陪夏彭年應酬。

不消多久,她已置了一櫥新衣,雲裳是她的必需道具。

著名女裝店對于這位新顧客的品味十分訝異。

李平對素色及中性色調完全沒有興趣,專愛挑紅、黃、藍原始刺眼的料子,要不就大花斑爛,連選只鱷魚皮手袋,都問︰「有沒有紫色的?」

可是她高大,年輕,漂亮,受得住俗艷的打扮,豐富的色彩使她看上去猶如熱帶森林中一只野獸,襯得白皙的面孔更具震蕩感。

時裝店女經理說︰「可惜是個毫無品味的美女。」

老板娘笑了,「美女,何需品味。」

夏彭年對于李平的選擇采取自由放任的姿態,有時也禁不住駭笑,惹得李平微嗔。

不論笑或慍,她都是一幅風景。

他喜歡她學習及吸收的態度。

開頭請的是大學里的英籍講師,那位先生約三十多歲,一見李平,張大的嘴巴無法合攏,夏彭年心中一氣,即時把他換掉,另聘高明。

現任華裔女教師不但溫文熱心,也可靠安全得多,夏彭年不願李平的英語有牛津以外的口音。

每星期五,梁太太與李平在上課時都以英語交談。

夏彭年鄭重地垂詢進展,梁太太答︰「她用功,好學,人又聰明,不必擔心。她英語口音比粵語準確得多。」

夏彭年微笑,「李平的粵語始終說不好。」

梁太太笑問︰「重要嗎?」

「不,不重要。」

梁太太答︰「我也這麼想。」

餅一會兒,他又問︰「還要過多久她才能到我寫字樓來幫忙?」

梁太太一怔,「我們此刻練習的,只是一般社交應對。」

「給她灌輸商業管理知識。」

「要替她聘請這方面的導師。」

「請你全權負責。」

「那恐怕還要待一年之後才有資格進辦公室。」

夏彭年即時回答︰「那不算什麼。」

李平最覺享受的,還是練琴的周末。

老師自內地出來只有五年左右,李平與她十分投機。

熟了,閑談,老師說起來︰「听到你的琴聲,看到你的姿勢,老叫我想起一個人。」

李平問︰「誰?」

「是一位天才,她也姓李。」

李平一震,馬上顧左右而言他,「我彈琴只是為消遣,不能同別人比。」

「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彼時恐怕你還沒有出世呢,琴棋書畫這些閑情逸致,曾經中斷過十年,相信你也知道。」

李平攬著她的名字,珍如拱壁,凝目欣賞,對老師的話不予置評。

「你要珍惜此刻的機會。」

「是的老師。」

李平放下琴,舉起雙手,嬌慵地伸一個懶腰。

從前,她沒有這個姿勢,她不敢讓任何人知道她疲倦。

毋須多久,城里某個圈子中人,都知道李平是夏彭年跟前的紅人。

消息傳到夏家耳朵,長輩只是裝不知。

夏彭年幾個表姐妹沉不住氣,打趣表兄︰「听說是位新移民,鄉音未改。」

「表哥真好興致,不知道平日與她講些什麼。」

「當然是談情說愛呀,哈哈哈。」

「幾時介紹給我們認識。」

「有人見過,說她打扮過時,活像五十年代的艷星。」

夏彭年一向最有幽默感,幾個表妹不過是說笑話呷干醋,原本他可以有風度地一笑置之,但不知怎地,一提到李平。他便面色大變,異常認真。

夏彭年拂袖而去。

夏家的人面面相覷,莫非,莫非這次他來真的?

夏彭年越想越惱。

五十年代的艷星?好,是又怎麼樣。

他托汽車行經紀四出搜索,指明要一部五十年代雪弗萊廠出品粉紅色開蓬車。

餅時又怎麼樣,沒有品味又怎麼樣,他偏偏要幫李平將之發揚光大。

車子找來了,夏彭年差車行翻新重修,花了比買新車更巨數倍的代價,使它的內外煥然一新,把它當禮物送給李平。

李平一見,拍手叫好︰「可愛極了。」

她穿大花灑蓬裙,芭蕾平跟鞋,在老好雪弗萊旁一站,不知喚起夏彭年多少美麗的回憶。

他是個早熟的人,女性第一次吸引到少年的他,也作興這樣的打扮,他的叔伯,全開類似的車。

夏家的人知道這輛車的故事後,都沉默謹慎下來,不再提到李平這人。

終于,他母親先開口︰叫彭年把那女孩帶回來看看如何。」

他父親夏鎮夷答︰「听其自然好一點。」

夏太太說︰「任其發展,只怕他會同她結婚。」

「彭年快四十歲的人,你我還管得了他?」

「那女孩子據說很不堪。」

夏鎮夷沉默一會兒,抬起頭來,「那也沒法子,誰教我們夏家子弟喜歡那樣的人。」

夏太太蹬足,「老頭子,有其父必有其子。」

「那麼,」夏鎮夷說︰「就把她請來吃頓飯吧。」

這一段日子,是李平一生中最稱心如意的時刻,她心無旁騖地享受每一天,自由自在,什麼都不愁。

但是始終心底下有一絲陰影,她怕踫到王羨明。

無論在什麼場合,只要看到略有相似粗壯的背影,她便會立刻轉身躲避,怕那個正是王羨明。她的心會劇跳,背脊冒汗,她知道他會找他算帳,他不會罷休。

這一絲恐懼似滾雪球般越積越大,給李平一種壓力。

是以她也希望索性有一日被王羨明抓住,任憑他發落,勝過天天提心吊膽做人。

出走後她一直未與王羨明重逢,他仿佛也消失在人海里。

他可有四出找她,可有為她傷心,可有震怒,原本撥一個電話到卓敏處,立刻可以知道,但是李平硬著心腸,不聞不問,不肯去接觸卓敏,漸漸,心頭那一處疤痕結痂,變成硬硬的一塊,踫到它,麻木地,沒有什麼感覺。

夏彭年喜悅地同她說︰「家父想同你吃飯。」

李平听了,即時作出反應︰「我不想去。」

夏彭年詫異,「為什麼?」

何必見光?就生活在黑暗中好了,不知多自在多舒適。

「你終歸要見他們。」。

李平說︰「我不認為如此。」

既非媳婦,何必去拜見翁姑。

世上權利與義務相等,沒有名份,落得輕松。

李平冰雪聰明,一想便想通了大道理。

「你對他們沒有好奇?」

「早在報端雜志見過他們的照片。」

「不想與他們談談?」夏彭年溫言侍候。

李平只是微笑,不予答復。

「不說不就是說好。」

「我不想去。」

夏彭年深覺尷尬,他還沒有求過異性,李平說了兩次不去,他已經頭皮發麻,不知如何應付。

李平見他手足無措,忍不住笑出來。

夏彭年握著她的手,放到臉頰旁。

李平終于問︰「我該穿什麼衣服?」

夏彭年松一口氣。

由他特地為她挑了件淨色式樣簡單的便服,配黑色鞋子手袋。

李平說︰「以前家父最恨過年有人穿黑白灰來同他拜年。」

夏彭年說︰「時勢不一樣了,人們口味越來越老練,像新衣的新衣早受淘汰。」

李平轉過頭去,「你嫌我土?」一副嬌嗔模樣。

夏彭年凝視她,只是咪咪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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