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嘆息橋 第11頁

作者︰亦舒

夏彭年說︰「事在人為。」

她怔怔地看著他.終于說︰「我要走了。」

「我送你」

「可以借用電話嗎。」

「你在這里打好了,我到客廳等你。」

李平猶疑地看著玻璃屋頂,「不會漏水?」

夏彭年微笑,「絕不,我蓋的房子,我保證。」他退出去。

李平獨自在書房發了一會兒呆,才拿起電話。

她打到幼稚園去找卓敏。

「下課沒有?」

「有什麼事,小姐。」

「我來接你,有事同你商量。」

「好,我等你。」

李平掛上電話,走出客廳。

夏彭年已經準備好,「請問到什麼地方去?」

「去找朋友。」李平說出地址。

夏彭年有點為難,他完全不認識那些路名,只得冒險闖一闖。

他問李平,「你明天能否出來?」

李平飛快的答︰「我可以。」

夏彭年見她回答那麼快,天真而率直,絲毫不耍手段,異樣感動。

「明天,我們去跳舞,你會跳舞嗎?」

李平點點頭,「吉他巴與華爾茲都會。」

「太好了!」

走到門口,鄰居洋童正在踢球,一腳把球飛到李平身邊,李平就勢拾起。

小孩問她道歉,問她要回皮球,李平說︰「沒關系,不要緊。」

英語發音準得讓夏彭年側目。

在車中,他們沒有談話,夏彭年出盡眼力認路,皇天不負苦心人,終于被他找到彎里彎山里山的地點。

卓敏在幼稚園門口等她。

夏彭年說︰「明晚給我電話。」

李平點點頭。

「自己當心。」

李平向他揮揮手,車子去了。

卓敏目定口呆,這是誰?李平怎麼同他在一起,況且兩人眉目間有著太多的默契,卓敏忽然想直四個字︰如膠如漆。

卓敏深深吃驚,不由自主地瞪著李平。

李平拉一拉她的手,「可以下班了嗎?」

看到卓敏臉上打著一萬個為什麼的符號,不禁嗤一聲笑出來。

卓敏有點慍意,「好笑嗎,這可不是笑的事情。」

李平只得低下頭。

「這人是誰,你當心牛脾氣的王羨明宰掉他。」

李平大眼楮里閃過一絲憂慮,她知道卓敏沒有夸張,她們兩個人都太過了解羨明。

「你們之間出了毛病?」

李平握緊拳頭,沖口而出︰「卓敏,我不想同羨明結婚。」

卓敏張大嘴巴,「你瘋了。」

「我不能嫁給他。」

「到這種時候才反悔?人家酒席都訂好,這一兩日就要發貼子,你才說嫁不得?」

李平出了一額的汗,神情是緊張的亢奮的,但語氣卻平靜︰「我已經決定了。」

「你打算幾時告訴羨明?」卓敏難過到極點,「這將會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打擊,李平,你對他不公平。」

李平低聲說︰「我知道。」

「是為著那個陌生人?」

「是。」

「你認識他有多久有多深?」

「那並不重要。」

卓敏深深失望,「看樣子你是真的已經下了決心,那你還來找我做什麼?」

「我現在還未能離開王家。」

卓敏一時不能明白,狐疑地看看李平。

「羨明以為我同你在一起,卓敏。」

卓敏听懂了,「你要我幫你瞞騙羨明?」她從頭到腳打量李平一次。十分震怒,她有種伸手去掌摑李平的沖動,好不容易才把激蕩的情緒按捺下來。

這個時候,卓敏忽然悲哀起來,她發覺原來到這種地步,她仍然暗底里秘密地私心愛著王羨明,她不忍看到他受到創傷,故此為這件事恨惡李平。

「李平,」她說︰「有時候,你也要替別人想想,這世界,不止你一個人。」

李平倔強地答︰「我不能替人想,因為從來沒有人為我想。」

「我不能幫你。」

「卓敏。」

「不要再叫我。」

「卓敏——」李平伸手去拉她。

卓敏摔開她,轉頭回幼稚園。

卓敏返到課室,在小小的椅子上坐下,才發覺已經淚流滿面。

李平站在街角一會兒,下了狠心,走到銀行去,把所有的存款提出來,放在裙袋里,右手緊緊握住袋口,往市中心走去。

李平沒有回王家。

她失了蹤。

王羨明失去未婚妻。

日本館子失去得力伙計。

正如她離開霍氏廠房,李平再一度故技重施,擺月兌王家,沒有解釋,沒有抱怨。

李平手上的現款可供她七日生活費,她在小小客棧里,靠在簡陋的床板與花紋暖昧的枕頭上沉思,她的苦處,只有她知道。

鮑寓備有小小的無線電,扭開了,有人在唱歌,李平被歌詞深深吸引,只听得那女歌手無奈而又滄桑地輕輕傾訴︰一串世事如霧般過去,一抹往事似水只堪追,就似痴心的人泛過親愛夢鄉,感嘆以後心里長記憶,紛紛的笑淚如葉落片片,匆匆的愛恨盛滿每一天,縱使交出山盟海約,卻也知有日改變便勾起創傷。

李平不由得神為之奪,跟著唱起來︰從前流浪著遙望永恆,但忘掉每天細味落霞與溫馨,今天醒覺世如微塵,仿似碎蓮都仔細數遍,今天醒覺世如紅塵,仿似傳奇都仔細數遍

唱完了,斗室內還余音緲緲,李平忽然格格地縱聲笑起來,笑到一半,掩起面孔,轉為嗚咽。

晚上,她見夏彭年的時候,雙目微腫。

夏彭年像是沒有看到,一徑把她接往家去,興高采烈的說︰「換了衣裳,即去跳舞。」

可是那又是另外一個地方,不同的公寓,他的王老五之家。

裝修風格差不多,李平發覺夏彭年喜歡寬大的空間,簡單而考究的家具,牆上不掛任何字畫。

一進門,他給她一杯酒,他像是知道她需要它,李平豁出去,仰起頭,喝淨酒。

酒並沒有嗆住喉嚨,似絲絨滑下,使她松弛。

夏彭年遞給她一只龐大的盒子,李平到臥室打開一看,不禁怔住,是件玫瑰紅緞子的晚裝,取出一看,只見裙腳全是斑爛的印花,七彩繽紛,李平見獵心喜,竟暫時忘卻愁苦。

把裙子穿妥,一照鏡子,不禁呆住,上身沒有吊帶,巔巍巍只遮住一半酥胸,拉都拉不上。裙身傘樣灑開,長度只及大腿,像是縮了水,好不暴露。

餅半晌,李平才想起在時裝書上見過同一款式,確是這個樣子,于是挺一挺胸,面對現實。

夏彭年輕輕敲房門。

李平見盒內還有絲襪鞋子,也不客氣地連忙穿上去啟門。

夏彭年看到盛裝的李平,震驚不已,他當然知道她是個不可多得的可人兒,但區區一襲新衣便會令她艷光四射至這種地步,卻不是他意料中事。

李平有點靦腆,問︰「還可以嗎。」

「你將是今晚舞會中最出色的女子。」

李平苦笑,色相真能夠為她搭通天地線?

「來,坐下。」

李平靜靜坐他身邊。

夏彭年眼光無法離開那片雪白肌膚。但心跳得這麼厲害,他又不得不別轉頭去。

他也苦笑,經過那麼多時間,那麼多異性,那麼多事故,他居然還會心跳,不知是凶是吉,是悲是喜。

餅了好久,他干掉杯中不知年拔蘭地,輕輕說;「我很高興你已經出來了。」

李平怔住,揚起一條眉,這是誰告訴他的,他怎麼會知道?

夏彭年把答案告訴她︰「我失去過你一次,我不想再失去你。」

李平看著他,「你派人盯我哨?」

「對不起。」

李平低下頭,「沒有關系。」

「你放心,夏氏名下物業眾多,不怕沒有存身之處。」

李平不出聲。

「對,我把琴帶來了,你要不要看?」

一時間發生太多事情,李平無所適從,只是說︰「改天吧,今天不行,我都有兩年沒踫過梵啞鈴了。」

夏彭年輕輕說︰「一切隨你。」

他再給她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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