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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闌珊處 第14頁

作者︰亦舒

「有錢女至多特權。」

正印微笑,嘴角卻有點落寞,過一刻問︰「你不問我孩子父親是誰?」

「我想是誰沒有什麼分別,是邵正印的嬰兒,就是我的外甥。」

「寧波,你永遠感人肺腑。」

她倆緊緊擁抱。

「現在,讓我們談談細節問題。」

「請說。」

「你打算繼續工作?」

「我剛升了級,這是我的事業,我不準備放棄。」

「公司人事部怎麼說?」

「沒問題,照樣提供產假。」

寧波這時覺得正印的勇氣可嘉,非比尋常,可是,這是一種沒有必要的愚勇。

「或許,可是告假半年。」

「那多悶,別替我擔心,我會把他人奇異的目光當作娛樂。」

「好,最後一個問題︰你打算什麼時候把真相告訴你母親?」

這時候,有人啪一聲開亮了客廳中的水晶燈,大放光華,寧波與正印轉過頭去,發覺方景美女士站在門口。

她說︰「我都听見了。」

「母親。」正印站起來了。

方女士嘆口氣,「對于女兒,我一直教一直引導,不住忠告,可是她從不加以理會,最終走她選擇的道路,我當然失望,可是也不得不尊重她的意願,默默支持她,女兒,過來。」

母女緊緊擁抱。

寧波不由得鼓掌。

她取餅外套,她也得去看看自己的母親了。

方景惠老師正好在招呼一班學生,在座還有幾位家長,對老師均十分恭敬,方老師理所當然享受這等待遇,寧波甚覺安慰,工作雖然辛勞,最後卻往往帶來最大的榮譽與滿足,這是一生躲懶逃避的人無法享受的成果。

寧波坐一會就離開。

前些財候遇見父親,論調仍然與二十年前差不多,他說︰「一本雜志做了個調查,問十二至十六步少年閑時做何消遣,竟有百分之十五答睡覺!還有人說玩電子游戲機,看電視、去演唱會、閱漫畫。唉!太不長進了,世風日下。」一直搖頭。

寧波十分吃驚,駭笑︰「爸,那都是正當娛樂嘛!我也最愛睡午覺。」

「為什麼不看書?嗄,為什麼不看書?」

「大部分的書都寫得不好看。」

《故爭與和平》寫得不好?《罪與罰》寫得不好?《白痴》寫得不好?」

寧波只得一直笑,「與我們這時代月兌節嘛,毫無共鳴。」

「朽木不可雕也。」

「爸,我有事,先走一步。」

到了中年反而好了,事事看不入眼可推委給代溝,社會日漸富庶,隨便寫一點稿都能應付生活,到處都有人請吃飯,不怕寂寞。

最孤清的是江寧波。

回到家里長駐候教,別人都出去了,只剩她一人。

幼時習慣省電,只開案上一盞小燈,仍然睡在那張小小單人床上,床頭有正印小時強加黏上的印花紙。

而她的真命天子還沒有出現。

有人輕輕按了一下門鈴。

寧波下去看。

門外是何綽勉,雙手插在褲袋,人慵倦地靠在門框。

「是你呀!」

「你原本在等誰?」

「我的秘密。」

「正印的事怎麼樣?」

「她獨自背起,我阿姨以經濟支持,我用精神。」

何綽勉搖搖失,「人就是這樣被寵壞的。」

「也許,」寧波抬起頭,「這個家等一個嬰兒已經等了很久。」

「我可以進來嗎?」

寧波這才招呼他到偏廳坐下。

小何抬頭打量天花板,「噫,這間屋子好不寂寞。」

寧波沒好氣,「今天你已是第二人如此說了。」

何掉勉一直微笑。

「何,你有話要說?」寧波看出苗頭來。

他點點頭,「寧波,我得了一個獎學金,下個月將到史丹福攻讀一年。

「那多好,恭喜你。」

糟,公司要另外找人了,多麻煩的一件事。

小何看著她,「你竟沒有絲毫依依之情。」

寧波愕然,「你想我挽留你?你怎麼會放棄大好抓會。」

小何握住她的手,「寧波,叫我不要離開你,說。」

「什麼?」

「要不跟我一起走,陪我到美國一年。」

寧波大笑,「你需要人服侍生活起居?放心,那邊自有家務助理。

「不,我向你求婚,你這呆瓜。」

寧波駭笑。

一天接受兩次求婚,她的心髒不勝負荷。

不不不,不是何綽勉。

他從來沒有在雨夜等過她,從來沒有在風中擁吻過她,也從未試過為她落淚。

他知道將有遠游,身邊的一切忽然都變得美好,尤其是朝夕相對的江寧波,這才動了求婚之念。

寧波溫柔地微笑,「不要沖動。」

「你知道我是穩健派,我們認識已有年余。」

「這不構成結婚原因。」

小何氣餒,「你故意刁難。」

「嘿,一個月後的你就會感激我的大恩大德。」

小何啼笑皆非,「太小覷我了。」

「不要因為沒人洗秣子而向人求婚。」

「我才不會叫妻子做這種事。」

「來,我們且慶祝你考得獎學金。」

「寧波——」

「不,我不能接受你的邀請。」寧波語氣十分愉快。

小何困惑,「你好像有備而答。」

是,經過上一次,寧波說不已經說得極為熟練。

不不不不不,真痛快。

「我會做一個好丈夫。」

寧波把雙臂掛在他肩膀上,嫣然一笑,「我肯定你會。」

「讓我們放肆地私奔。」

「去什麼地方?」寧波非常感興趣。

可是何綽勉一時答不出地名,他伏案與數目字做伴的日子太長,已沒有浪漫細胞。

寧波笑了,「何,一年後回來,仍幫我忙,可好?」

小何頹然,只得說好。

餅一會,他看著她輕輕說︰「你這個小小大女人!」

寧波從來沒听人這樣形容過她,十分納罕,她想否認,可是又不在乎小何叫她什麼。

生活如此刻板,她只想追求一點點激情,小何不是理想對象。

她希望有人帶她到熱帶不知名的小島,走過燠熱叢林,忽然看到峭壁上掛下新娘婚紗般瀑布,緩緩墮入碧水潭里,還沒有走近,已經一陣清涼。是,他們是沱陷在紅塵中,可是息能在浮生中偷得點光趣吧,于是她和衣跳下水中,他卻不顧一切月兌下裝束,二人游近瀑布,穿過水簾,享受那罕有的涼意,然後,他擁抱她……

「寧波,你在想什麼?」

寧波回過神來,狡獪地一笑,「你才不要知道我想什麼。」

小何詫異,「為什麼?」

「因為我天性猥瑣。」

小何瞪她一眼。

她與何綽勉是這樣分手的。

嚴格來說,兩個人未曾在一起過,也不能說是分手,只可以說話別。

小何走了以後,制衣廠靜下來,寧波可以更用心工作。

一天,秘書進辦公室來報告︰「一位袁先生要求見你,他沒有預約。」

寧波抬起頭,「哪一家公司的袁先生?」

只听到有人在門外揚聲,「寧波,我,袁康候。」

寧波只得說︰「呵,是你,請進來。」

袁康候一貫英俊瀟灑,只是此刻略帶焦慮。

「寧波,我有話說。」

「我只有二十分鐘,請長話短說。」

「寧波,幾乎全銀行區的人都知道邵正印懷孕,是真的嗎?」

「真。」

「孩子屬于誰?」

「咄,你問我,我問誰?」寧波微慍。

不知怎地,江寧波是有這一點威嚴,袁康候不得不低聲下氣,「寧波,我很關心這件事。」

「你不必操心了,對,賢伉儷近來生活很愉快吧?」

「寧波,這孩子是我的吧?」

寧波看著他,「一個孩子只是你的孩子直到你對他負責,那是你的孩子嗎?你可有陪產婦到醫生處診治,你可有俯耳去听過他心跳?」

「是男孩還是女孩?」

「我開會時間已屆,再見,袁先生。」

「寧波——」

寧波忽然面斥他︰「袁康候你此人好不討厭,世事豈能兼美,魚與熊掌,得一應知心足,休再瞎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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