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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情司 第5頁

作者︰亦舒

乃意心癢難搔,「這件事我赴湯蹈火,兩脅插刀,義不容辭。」

「我們要你扶協一個人。」

「誰?」哎唷唷,不會是區維真吧,要命,剛才怎麼沒想到。

美搖搖頭嗔曰︰「你且慢擔心,我們說的是一個女孩子。」

女孩子,說的是誰?

「她是我們心頭一塊大石。」

「願聞其詳。」乃意怪同情這女孩。

「她性格怯弱、多疑、內向、憂郁、敏感。」

啊,乃意莞爾,「同我剛剛相反。」

缺點那麼多,其人不易相處。

「但是,」美說,「她也有她的優點,她為人非常真與純,可惜自古至今,這種特質不為人欣賞。」

乃意調皮地說︰「也與我恰恰對調。」

「我們要你同她做好朋友,帶引她開導她。」

乃意笑,「保證一下子就把她教壞。」

美與慧高興地說︰「謝謝你答應我們。」

「女孩在哪里?」

「她與你同年同校,你們已經見過面,你們互相已有好感。」

乃意心念一動︰「凌岱宇。」

美與慧頷首,「果然聰明。」

乃意沉吟半晌,非常納罕,凌同學家境富有,樣子標致,何用人開導帶引?

這時美告訴乃意︰「這是她最後一次機會,她失敗過多次,如果還不能成為一個開心快活人,我們就會放棄她這個案。」

乃意一驚,「她會怎麼樣?」

「沉淪迷津,深有萬丈,遙恆千里,無舟楫可通,苦不堪言。」

乃意一听,不禁嚇出一身冷汗。

「乃意,醒醒,乃意。」有人推她。

乃意睜開雙眼,「媽媽。」猶有余怖,幸虧只是母親。

任太太算得好脾性,「乃意,又中午了,你這樣愛睡,真是少有。」

乃意靦腆,是,她既懶又蠢,功課老做不好,甚叫父母難堪。

「區維真找你呢。」

「嗄!」乃意馬上驚醒,「我不要見他。」

「他來向你道歉呀,昨天倒翻汽水,弄髒你衣服,今日來賠罪。」

「算了,我不計較這種小事,叫他走。」

「乃意,」任太太站起來,「不能這樣對待同學。」

乃意惡向膽邊生,「好,我自己來告訴他。」

她略作梳洗,拉下面孔,出去見區維真。

小區已經等了半日,看見乃意,連忙站起來。

乃意叉著腰,惡審他︰「這會子你又來干什麼,見人要預約你可曉得,許多事並非一聲對不起可以了結,沒有事請速速告辭。」

小區十分難過,他維持緘默。

乃意對他一點憐惜也無,凶霸霸問︰「以後無論在學校抑或在街上,我都不準你同我說話。」

小區委屈地抬起頭來,「任同學,我想不通你為何對我有偏見。」

乃意握著的拳頭松開來。

總不能告訴他,討厭他是因為夢境中的一個預言。

當下她強辭奪理說︰「讀書時我不想分心。」

小區默然。

「有什麼話快說,講完之後快走。」

小區自身後取出一只盒子,「這是賠你的裙子,還有,這是下星期要交的大代數。」

乃意轉側面孔,「放下吧。」

「你不看一看?」小區還抱著一點希望。

「我才不會穿。」

「乃意——」

「不用多講,人家看著會怎麼想。」乃意教訓他,「男孩子最忌婆婆媽媽,做好功課,創立事業,你怕沒有女孩子收你的大禮!」

區維真的面孔刷一下漲紅,他鼻尖本來長著一顆小瘡,此刻紅上加紅,慘不忍睹,只得腳步踉蹌地離去。

乃意永遠不會知道,他也一直沒有告訴乃意,就在任家的樓梯口,他哭了起來。

之後乃意在學校里決意避著他。

只要看到他矮矮背影,就躲得老遠。

乃意只與凌岱宇親厚。

至于石少南,他對高班全體女生,都采取蜻蜒點水式社交關系,滑不留手,誰都別想抓得住他,他目的是要使每一位異性酸溜溜。

放學,乃意約岱宇去吃冰。

「我弟弟明天自倫敦回來,媽媽緊張得什麼似的,把他當作貴賓。」乃意有感而發。

岱宇卻羨慕無比,「你真好,有兄弟相伴,不愁寂寞。」

乃意早已發覺岱宇這個弱點︰對于別人所有而她所沒有的,統統認為難能可貴。

乃意笑,「兄弟不一定愛我,我也未必愛護兄弟。」

「我本來也有一個小弟,可惜三歲上頭先天性心髒病夭折。」

「多麼不幸。」

乃意也曾經听說岱宇父母已經去世。

可是現代人已比較能夠接受這些生命中必然現象,社交忙,朋友多,消遣五花八門,很快就明白快樂必須自己去找。

岱宇眉心中結著一股淡淡的哀愁,乃意忍不住笑著伸手過去替她揉一揉,岱宇終于笑了。

「周末你到我家來玩,我陪你,大家一起做功課。」

可喜兩人成績不相仲伯,乃意不覺自卑。

凌岱宇說︰「不如你來我處。」她生性怕陌生。

乃意笑,「咱們實行有來有往,最公平,後天你先來,可以看到我弟弟乃忠。」

第二天任先生到飛機場去接乃忠,任太太做了一桌好菜。

乃意無聊,伏在桌上繼續用原稿紙寫日記。

門鈴一響,任太太丟下手中所有的工夫,跑出去開門,嘴巴里一邊叫著好了好了,來了來了,歡天喜天,乃意深覺母親的一顆心直偏到肢窩底下去。

因為好奇,也因為頗為思念小弟,乃意也跟出去看個究竟。

乃忠站在門口,乃意一看見他,吃一大驚,短短一年不到,他竟長高半個頭,肩膊橫了,人也胖了,從小小孩童,忽然進化為少年人。

乃意笑了,沒想到馬鈴薯與牛乳對乃忠這樣有益。

她叫他,伸出手。

乃忠十分禮貌,立刻趨向前來與姐姐握手。

乃意此刻剎那接觸到他的目光。

事後她這樣形容給好友岱宇听︰「弟弟的目光淡漠,如一個陌生人一樣,一絲感情沒有。」乃意頹然,「那邊的水土使他渾忘家鄉,再不記得七情六欲。」

並非乃意多心,乃忠的確與家人維持客氣的距離,他詞匯中充滿「不謝謝」,「好的請你」,進門總是敲三聲兼咳嗽一下,又動輒說「請恕我」,乃意並非受不了英式禮貌,但自己弟弟忽然變成英國小紳士,倒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互相撕打吵鬧的日子一去不回頭。

乃意欲向他提起童年往事,沒說上兩句,乃忠便頻頻假咳嗽打斷話柄,改說別的,乃意並不笨,三兩次之後,也就絕口不提。

算了,他認為不光彩,他願意忘記,乃意也不想勉強他。

沒想到初中一年生已經這樣精明伶俐,乃意懷疑他中學時便會順利變成人精,然後一進大學便成人類的模範。

一切可以容忍,即使稱姐姐的同學為凌小姐以及不住談論天氣,但隨後發生這件事卻改變乃意一生。

一早乃忠進房來借文房用具,看見姐姐案頭一疊厚稿紙,不禁納罕,到底工夫尚淺,他一時忘記好奇心是最無禮的一種表現,竟問姐姐︰「寫得密密麻麻的中文,到底是什麼?」

乃意不甘示弱,意然吹起牛來,「這是我在寫的一篇文章。」

誰曉得乃忠一連串問題跟著而來︰「關于什麼,可打算發表,于社會有何益處?」

乃意招架無力,只得死頂,「它是一篇小說。」

乃忠揚起一角眉毛,「一個虛構的故事?」

到這種地步,乃意不得不堅持下去,「正是。」她挺起胸膛迎戰。

乃忠過半晌,欲語還休,終于忍不住說︰「乃意我認為你還是集中精神用功讀書的好。」

「為什麼?」

「這種無聊的嗜好最分心。」

乃意瞪著弟弟。

「課余有時間,玩玩芭比女圭女圭,幫輕母親的家務也就是了。你不是真以為你可以成為一個小說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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