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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迭香 第22頁

作者︰亦舒

余芒早已見過文太太。

世保下車來,「你不認識我姨父吧,思慧的父親明天到。」

啊,這才是新聞。

「姨丈與阿姨已經二十年沒見面,我都不曉得怎麼樣安排,所以特地來同你商量,不曉得你這麼忙。」有點諷刺。

余芒莞爾,導演當然不是閑職。

他們這一票人,自己不做工,終日游蕩,朋友忙,他們也不耐煩,非我族類,余芒可以肯定。

世保接著說︰「像你這種身負盛名的女孩子,交朋友要小心,不少人想利用你。」

這樣言重,余芒不得不安慰他︰「放心,導演不比女明星,幕後人物,鋒頭有限。」

他們身後有人咳嗽一聲。

許仲開到了。

世保揮一揮手,「我們一起上樓商量大事。」可見是他約仲開前來。

他們倆終于言和,余芒十分高興。

仲開告訴余芒︰姨丈這次回來,據說是因為收了一封感人長信。

世保看看余芒,「我們猜想你是發信人。」

余芒搖搖頭,「不是我。」

「那麼是誰,誰統知文家的事,誰又與思慧熟稔,誰有此動人文筆?」

有感情即有誠意,有誠意即能感人,余芒猜到信是誰寫的︰張可立。

余芒問︰「信里說些什麼?」

「能夠把姨丈拉回來,文字一定十分有力,我們不知詳情,但可以猜想。」

仲開說︰「姨丈也應該回來看看思慧。」

門鈴響起來,余芒放下他倆去開門,原來是副導演小張送定型照來。

余芒同小張說兩句,小張趕去辦事,余芒順手把照片放在書桌上。

仲開講下去,「怎麼安排他們見面呢,早已不是一家人。」

世保好奇問余芒︰「照片可否給我看看?」

仲開皺起眉頭不以為然,「世保,專注點。」

那邊廂于世保早已取餅整疊照片觀賞,一看到女主角部分,臉色突變,「多麼像思慧。」他低嚷。

仲開不加理睬,人人都像思慧,那還了得。

「余芒,快告訴我這是誰。」

余芒笑笑,「這是我下部戲女主角,當今最炙手可燙的紅花旦。」

「簡直是思慧影子。」

許仲開忍不住,接過相片看一眼,只覺型似神不似,世保大抵是不會變的了,一見漂亮女孩再也不肯放過,來不及想結交。

丙然,他向余芒提出要求︰導演,幾時開戲?我來捧場。

「歡迎歡迎」是余芒的答案。

她向仲開看一眼,仲開會心微笑。

從此以後,大蓬花大盒糖恐怕要易主。

世保見他倆眉來眼去,不服氣悻悻道︰「余芒永遠是我的好朋友。」過來搭住她的肩膀。

余芒笑說︰「一定一定。」

「喂,」世保賊喊捉賊,「我們還有正經事商量。」

余芒想一想,「我雖與文伯母新近認識,她卻待我親厚,不如由我來說。」

仲開感激,「可能是個苦差。」

她且沒有恢復本姓,人前一直用文太太身份。

仲開輕輕為她解答︰同金錢有關,文家規矩︰媳婦一旦改嫁,基金立刻停止撥款。

余芒問︰「我們約文先生什麼時候?」

「明天下午可好?」

「那麼我明早去見文伯母。」

「還有一點,最好同阿姨講明,姨丈的新太太堅持要在場。」

仲開與余芒面面相覷,這名女子恁地不識事務,真正討厭,害他們棘手。

餅半晌余芒才說︰「我一並同文伯母講。」

仲開問︰「我們最終目的是什麼?」

世保說︰「讓他們一家三口恢復朋友關系。」

「可是思慧她——」

余芒忽然听見她自己說︰「思慧會醒來。」

仲開與世保齊齊看住她問︰「什麼?」

余芒緊握雙手。

世保嘆口氣,「希望歸希望,現實管現實,醫學報告說——」

余芒再次打斷他,「我不管,我相信思慧會醒來。」

仲開與世保只得緘默。

還是世保恢復得快,他說︰「余芒,送張照片給我。」

仲開忍無可忍,一把拉過世保,把他押出門去。

余芒卻欣賞世保這種危急不忘快活的樂觀態度。

他們三人,各有各好處,各有各優點。

余芒寫稿到深夜,把編劇未知的一段趕出來。

甭燈、冷凳、禿筆。

她也曾經深愛過,從一個故事到另一個故事,時常喜新忘舊,有時拍攝到中途已經不愛那個本子,可是還得拍至完場,痛苦好比不愉快的婚姻。

有時拍完,下了片子,仍然津津樂道,念念不忘,舊歡有舊歡百般好處。

余芒都沒有空去愛別人。

夜深,她思念過去令她名利雙收的作品,只希望可以精益求精。

一般女郎最常見的心頭願是盼望那個人愛她多一點。

余芒只想拍得好一點。

從零到五十,她像是忽然開竅,速度驚人,轟一聲抵壘,自五十到七十五,步伐忽然減慢,但進展仍然顯著,之後,她自覺仿佛長時間逗留平原之上,再也沒有上升趨勢。

余芒很少不耐煩別人,她淨不耐煩自己。

西伯利亞也是一個平原,說得文藝腔一點,再走下去,難保不會冰封了創作的火焰。

余芒苦笑,「思慧,迷迭香,幫我找到新的方向。」

但是思慧本身是只迷途的羔羊。

余芒真的累了,伸伸懶腰,回到臥室去。

下一個計劃開始,她的世界除出拍攝場地,也就只得一張床。

這一覺睡得比較長,電話鈴聲永遠是她的鬧鐘,那邊是方僑生醫生的聲音。

「余芒,我明天回來。」

呵,這麼快,戀火不知讓什麼給淋熄掉。

「一個人還是兩個人?」余芒笑問。

「一個人。」語氣懊惱得不能再懊惱。

余芒試探問︰「另一位呢?」

「回來才告訴你,照這故事可以拍一部戲。」

「僑生,但它會不會是一部精彩的戲?」

「我是女主角,當然覺得劇情哀艷動人。」

「非常想念你,我來接飛機,見面詳談,分析你心理狀況,不另收費。」

方僑生把班機號碼及時間說出。

來得急,去得快,一切恢復正常,一大班病人在巴巴等她回來,有職業的女性才不愁寂寞。

余芒並不為僑生擔心。

看看時間,她趕著出門。

推開病房門,只見病床空著,思慧不知所蹤,余芒尖叫一聲,一顆心像要在喉嚨躍出。

她叫著奔到走廊,迎面而來的正是思慧的特別看護,余芒抓住她,瞪大雙眼喘氣。

看護知道她受驚,大聲說︰「余小姐,別怕,思慧正接受檢查,一切如常。」

余芒這才再度大叫一聲,背脊靠在牆上,慢慢滑下來,姿勢滑稽地蹲在地上,用手掩著臉。

看護幫助她站起來。

「嚇煞人。」眼淚委曲地滾下面頰。

「真是我不好,我該守在房內知會你們。」

慢慢壓下驚惶,余芒問︰「為什麼又檢查身體?」

「文太太請來一位專家,正與原來醫生會診。」

余芒點點頭,感到寬慰。

正在這個時候,身後忽然傳來急促腳步聲,余芒與看護轉過頭去,只見許仲開氣急敗壞奔來。

看護知道這也是個有心人,正想說思慧沒事,已經來不及,仲開心神大亂,腳底一滑,結結棍棍摔一跤,蓬一聲才撲倒在地。

當值護士忍無可忍朝著這邊過來警告︰醫院,肅靜!

她們去扶起仲開。

「思慧她——」仲開掙扎著起來。

「思慧很好,她在接受檢查。」

仲開頹然坐倒在地,「我足踝受創。」

看護立刻陪他到樓下門診部求醫。

余芒好不容易才坐下來與文太太細談。

文太太顏容大不如前,十分憔悴,一手煙,另一手酒。

余芒過去握住她的手,「醫生怎麼說?」

「可以動一次腦部手術,切除敗壞部分,但成功率只得百分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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