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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迭香 第20頁

作者︰亦舒

電燈公司才不會因為誰是得獎導演而網開一面,一律截無赦。

余芒把自歐洲得來的銀質獎牌取出細細欣賞撫模。

喃喃自語道︰「也只得我同你了。」

伸一個懶腰,打幾個呵欠,努力俗世事。

揉一揉眼,閉上休息一下,忽然看到一條小石子路,十分迂回曲折,不知通向哪個幽靜地。

余芒嚇一跳,連忙睜開眼楮,小徑景色便似影片停格似留在她腦海中。

余芒月兌口而出︰「思慧,你有事告訴我?」

她閉上眼,又如置身曲徑,好像親自握著手提攝影機,畫面隨步伐微微震動,十分寫實。

究竟身在何處?

忽然走到欄桿邊,往下看,是碧藍的海。

思慧愛海。

畫面到此為止。

余芒扔下支票簿,跳到一角,用炭筆把剛才所見諸景一幅幅描繪下來。

這是什麼地方,對思慧是否重要?

思慧,請多給一點提示。

但余芒自問倔強固執,很難接受他人意見,這個性格特征可在硬而貼的雙耳看出,所以也許思慧想努力與她接觸而效果不佳。

余芒看著天花板問︰「思慧,你要我到這個地方去見一個人是不是?」

方僑生醫生不在有不在的好處,否則看見此情此景,恐怕會建議余芒進療養院。

于世保前來探訪,大盒巧克力,大蓬鮮花。

余芒急急把他拉進門來,世保受寵若驚。

余芒拆開糖盒,挑一顆糖心草毒,塞進嘴里,唔地一聲,順手把世保大力按在沙發里,把速寫交到他手中。

「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

世保疑惑地看著余芒,她無異是個可愛的女子,但若果說她像足思慧,實在言過其實,開頭怎麼樣起的誤會,已不可稽考。

世保看著速寫,「你自何處得到思慧的作品?」

「你別管,你看,欄桿上有希臘式回紋,似你這般見識多廣,毋遠弗屆的大能人士,過目不忘,一定見過這個地方。」

世保笑︰「這肯定是科技大學工程學院建築的一部分。」

「佩服佩服,願聞其詳。」

「整間工學院的欄桿統是這個設計。」

余芒會心地微笑,世保何以在該處泡得爛熟,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余芒閑閑問︰「工學院有美女嗎?」

世保說溜了嘴,「怎麼沒有——」立刻知道上當,煞住嘴巴。

余芒搖著頭,「嘖嘖嘖嘖嘖。」

世保索性笑著說下去︰「都還不及余導演瀟灑漂亮。」

「世保,老朋友了,不要客氣。」

「我是真心的,你只要吹一下口哨,我馬上躺下來。」

「你同我好好坐著,不許動。」

世保見她不停大塊吃糖,又同思慧一個習慣。

疑幻疑真,不知她像思慧,抑或思慧像她。

這時候,余芒拍著他的手說,「世保我有一個請求。」

「我知道,你想我跪下。」他笑了。

「不,世保,我想與你商量一件事,可否你開思慧的車的時候,不要接載其他女性。」

這等于叫他不要用那部車。

世保怔住,默然垂首,點頭,「你說得對,她會介意。」

「我想每個女性都會不悅,調過頭來,每個男性也會為此抗議,世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遵命。」

余芒很高興。

餅一會兒于世保說︰「世真說你會成為每一個人的好朋友,現在我相信了。」

余芒抬起頭。

「我愛你。」

余芒馬上听出那不是狹義的愛,非常滿意,立刻答道︰「謝謝你。」

遍根究底,原來他不是一頭狼,抑或,他是披上羊皮的狼?

世保笑起來,露出雪白牙齒,比狼誘惑得多,余芒佩服自己的定力。

「盡避如此,我們仍然可以去喝香擯跳慢舞。」世保伸出雙手去握余芒的腰。

這一次不對勁,余芒穿著寬大厚身的球衣,上面寫著不成名,毋寧死六個夸張大字,世保幾乎不知道她的腰身在何處,過一會兒,他無奈地改變態度,用手搭住余芒的肩膀,喃喃道︰「有時間的話,打壁球也可以。」只得退求其次。

余芒把世保送出門去。

第七章

她不是不喜歡他,這樣英俊的派頭男士,同他亮相,罩得住,有面子,但是余芒負擔不起。

方僑生醫生語錄之一︰男人分兩種,一種壞,另外一種要貼身服侍,世上沒有好男人這口事。

兩種都叫余芒吃不消。

不過看得這樣透徹的方醫生此刻自身難保。

余芒動身到工程學院去,她想知得更多。

學院背山面海,風景瑰麗。

不消多久,余芒便找到那道欄桿。

她獨自倚欄抬起頭問︰「思慧,現在又怎麼樣?」

然後靜靜等待這特殊的心靈感應為她帶來下文,現在,知道得最多的人不是故事里任何一個角色,而是余芒。

半晌不見回音,她轉過身子,小徑另一邊是幢五層樓高的建築物,每一戶都擁有寬大露台,一看就知道是高級職員宿舍。

余芒信步走過去。

一只皮球滾過來。

余芒順手拾起,球的主人是一個五六歲小男孩。

孩子抬起頭,「阿姨請把球還我。」

余芒笑笑把球交出。

小男孩問︰「阿姨你也來畫畫?」

余芒立刻听出苗頭來,不動聲色,點點頭,成年人是好的多。

「你也認識張叔叔?」

余芒只是笑,她已經知道,這個重要的角色姓張。

小男孩奔遠,余芒緩緩走近宿舍,見雜工淋花,因問︰「張先生住哪一間?」

雜工以為她是女生之一,笑問︰「老張還是小張?」

「年輕的張先生。」

「張教授住三樓甲座,今天下午沒課,出去了。」

余芒道謝。

她趕下一班火車回到市區。

余芒是導演,擅于安排情節,這位工程學院的張教授,究竟在什麼時間在文思慧的生命中出現?

他是思慧的一個秘密。

文太太、許仲開、于世保,均不知道有這麼一個人。

唯一的線索自世真而來。

假設世真比思慧認識他在先,然後介紹他給思慧,然後他眼中只剩思慧,至此思慧也不再看得到別人。

靶情在哪個階段發生?

彼時仲開與世保已雙雙放棄思慧,也不關心她淪落到什麼地步,思慧的身邊只有他,是他照顧她,最後由他把思慧送人醫院。

他姓張。

思慧遇見他的時候,好比一朵花開到茶,仍然蒙他不棄。

難怪世真要不服氣。

余芒知道有一個地方可以找到他。

抵達療養院的時候,天色已暗,余芒坐在長凳上,她有種感覺,人家也在找她。

太陽一下山就有點寒意,余芒扯一扯大衣領襟。

「余小姐。」

余芒笑著轉過頭去,他來了。

「我叫張可立。」

余芒馬上與他握手,「張先生,你好。」總算把這個重要的環節給扣上了。

他的手強壯有力;余芒細細打量他,張可立是個與許仲開于世保完全不同的人物,衣著隨和,有兩道豪邁的濃眉、堅毅的眼神,渾身上下,不見一絲驕矜,十分可親。

在姿勢上觀察,余芒斷定張可立是一個靠雙手打天下的人,她繼而驕傲地想︰同我一樣。

「余小姐,」是他先開口,「久聞大名,如雷貫耳。」

余芒仰起頭笑,有沒有這樣厲害,國人真是夸張。

「請坐。」她拍拍身邊空位。

張可立坐下,身為教授,一點架子也無,只穿著粗布褲白球鞋。

他說︰「你是唯一注意到我存在的人。」

余芒不由得在心中批評一句︰仲開與世保,以致文太太,都太過自我中心,撥不出一點點時間與精神給旁人。

余芒微笑,「看護也知道你。」

張可立吁出一口氣。

「思慧今天怎麼樣?」

「還在休息。」語氣並不悲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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